冬至,陽氣生而君道長,是亂而複治之機,恰是祭祖時分。城裏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家家戶戶燃起香燭,大人小孩各各忙碌,更襯得城外這片荒地野林,寂寥冷清。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抬頭仰望高處樹杈上垂下的一節圓環。臉上被凍得不輕,到底年少,還是嬌嫩,紅腫成一片,倒看不出原來的麵貌了。
河水嘩嘩地從林邊淌過,一去不回頭的樣子,今時的孽,便可在此刻結束得幹幹淨淨,一清二白。冬天日頭短,太陽一早便已隱去,一輪太陰,高懸空中,玉盤飽滿,清清冷冷。風一陣陣刮過空空如也的枝頭,葉子早在秋天就已落光,唯有硬如鐵枝的樹幹,還在這世上苦苦支撐,不肯就去。順著風的勢頭,不時左右,當是俯就,也是認命,自安於斯。
小人將眼閉上,月光透過硬冷的林間,小心翼翼撫在身上,並無暖意,卻也是照亮。再次睜開眼,已是下定決心了。是禍躲不過,既然如此,空留世上,有何意義,一了百了,倒還幹淨,隻是。。。。。那頭頂的圓環獨眼漠然看著樹下,究竟來,還是不來?
八年後季春清西縣安府
“快快,腳步帶快點,大奶奶等著呢!”吳申家的不時回頭催促,眼光中帶著審視與不屑,身後三人不敢抬頭,更不敢出聲,隻顧跟著她的裙尾,亦步亦趨。分花拂柳間,也不知轉了幾重彎,吳申家總算停住,再一次回過頭來,依次將那三人看過,才打起簾子來,先閃了進去,餘下三人,不得其意,不敢擅動,但隻原地候著。很快,吳申家的帶著笑出來了,示意三人進去,方才入內。
簾子一起,便是暖香撲麵而來,三人如至仙境,雖是低著頭的,仍隻覺到處金光琉璃,珠光寶氣,讓人無法直視。耳邊盡是衣料的窸窸窣窣,隻不聞人聲。待那細碎的聲音安靜下來,吳申家的便趨步向前:“回大奶奶,人牙子把人帶來了。”
“趙媽媽?”頭頂上傳過來這聲音,三人大氣不敢出,打頭的抬起頭來,堆上笑,剛準備開口,吳申家的立時接了過去回道:“趙媽媽生了病,換了個媽媽子帶人來的。”
“哦?”那聲音一時沉了下去,吳申家的轉頭看看那媽媽子,眼神示意她說話。
打頭的人牙子會意,說道:“回奶奶的話,趙媽媽感染了時疾,在家中不得出門,又因跟奶奶說好是今日過來,不敢不來。小的同她如姐妹一般,她便將人托付給我,讓我帶人過來,好給奶奶過目。”說得有條不紊,一絲不亂,也不見慌慌張張,確也在情在理。
上頭那聲音沉默片刻,複又開口:“行了,抬起頭來吧。”
吳申家的跟那人牙子同時鬆了口氣,人牙子錢媽媽便推了身後二人一把,二人不由自主地便抬了頭。
隻見地上站了幾個丫頭婆子,皆是穿紅著綠,團團圍著正中間坐著的一個貴婦人。這便是安府大奶奶,周寧娥,隻見她生得是麵如滿月,眉若柳葉,一雙桃花眼,正虛了起來,上下打量著地上那兩丫頭,黑油油的頭發上,戴著紅翡滴珠攢寶鳳頭釵,金線絞紋鏈,光華寶氣,雙耳邊,小小的淚滴狀紅珠正一閃一閃地耀著光亮,身穿大紅撒亮金牡丹花遍地錦長襖,下麵則係上條寶藍色的宮絛長裙,端的是富貴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婦人見二人皆有些惶惶然,倒好笑了起來,也不說話,隻管繼續仔細檢視著。左邊那個長得好些,骨骼清奇,麵貌較好,細長身子,另一個身子隻略微胖些,團團的麵,眼睛裏汪著笑似的,倒也乖巧。
看畢,婦人對著吳申家的問道:“來曆都查清楚了?”
吳申家的忙彎腰點頭:“是,都查清楚了。兩個都是父母雙亡,家中並無別的親人,隻得出來賣與人家過活。”
婦人再盯著看了一眼錢媽媽,錢媽媽也忙忙地低了頭,不敢忤逆的樣子。婦人滿意了,遂對吳申家的說:“行了,帶錢媽媽下去,辦理妥了再來回我,這二人留下。”
吳申家的招手將人牙子帶出去,屋內一時鴉雀無聲,地上那二人更覺惶恐,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二人,是否本地人士?”大奶奶再問。
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那乖巧的便回道:“回奶奶,是的。”
“多大年歲了?”
“小的十二。”
“小的十三。”
大奶奶想了想,轉臉對著身子右邊一個婆子說道:“大廚房裏總是短人,不如就將這二人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