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要見到辛紅梅啦。我又變得很緊張,我倒是想不緊張,我越告訴自己不要緊張,結果卻越緊張。我頭發已經幹,幹了之後像天使的翅膀似的往兩邊翹。我離開欄杆,又去了一趟洗手間,這次就是為了照照鏡子。我照鏡子照得這麼勤快並不是因為我很自戀,我隻是想在鏡子裏找一個還看得過去的印象,一旦找到就離開,帶著這種挺自信的感覺,去見辛紅梅。我承認我有點信心不足,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信心十足的人,除非他是個瘋子。
我看起來也像個瘋子。我頭發很亂,眼睛通紅,衣服一股汗臭味。在盥洗台前搔首弄姿的兩分鍾裏,我漸漸建立起一種饑餓、瘋狂、連續暴曬的自我印象。信心一丁點沒找到,失望倒是裝滿了一大桶。我打開水龍頭不停地洗手。我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一咬牙,從衛生間出來直奔辛紅梅。我三十米開外就看到了她。她站在門口,穿著那件酒紅色襯衫,紮著紫色小領帶,笑著跟兩個學生打扮的姑娘說再見。她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誠懇的笑,當然這笑帶有職業性質,但她和其他姑娘敷衍了事的笑容不一樣,我不知道怎麼來描述這一點,她的笑容真的非常迷人。這時一對老男少女走進她們店裏,辛紅梅對他們說“歡迎光臨”。她說“歡迎光臨”也比其他人動聽一千倍,其他服務員是那種“我對你說‘歡迎光臨’是因為我恰好幹這個工作你不要以為我說了這話就是真的歡迎你喜歡你其實你可能還不如我”的語氣,辛紅梅說“歡迎光臨”是真在歡迎你,就算你穿的不是名牌,看起來不怎麼有錢。並不是她沒有貧富等級概念,而是她深受貧窮的痛苦,早就通過自身努力克服了這種狹隘概念的束縛,不再以此作界線區別待人。我本來不想用這種文縐縐的話來解釋,但她真是這樣一個姑娘。這可能跟她看了很多書有關,她很會用書上學到的理論來堅固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一直有看書的習慣,她也勸我多看書,我確實聽她的,不過我們看書品味實在大相徑庭。她看一些偉人傳記、時尚雜誌、《人性的弱點》之類的,偶爾看看當代小說,但在我看來那些全是垃圾。我喜歡的是昂利柏格森、傑克凱魯亞克和寒山子。如果你讀了九年書,卻連寒山子是誰都不知道,我他媽連一句話都懶得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