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西北荒地向來是無人踏足,雜草叢生,就像是被遺忘的禁地。四周是密密的竹林,悄然掩映著這裏的一切,內外儼然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荒地中央隻有一棵很古老、滄桑的樹,它跟隨著丞相府的存在而存在,卻並無多言,隻是靜看一年年花開花落,默念一次次風花雪月。而這年冬天,沒有了以往的寒冷,幾隻鳥雀在光禿禿的草地上來回尋覓食物,天空明淨得沒有一絲雜質,隻有無形的,偽裝了的風從天際而來,攜來的卻並不是塵埃,而是星辰的點點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碎影。老樹的葉在這個冬天掉了一半,沒有大風雪來裝束它,它也隻有寂寞的在微涼的風中沉默,麵對躲不掉的冬天,因為,隻有過了這個冬,才可能有新的春天。
徐尚藝那年正好十一歲,適值冬至,府中正在大宴朝中群臣,所有人都聚在大廳,而她卻隻有和母親待在小小的廢棄一角,不得不為冷暖擔憂發愁,這每年的冬天於她而言,都使心裏的越來越厚的冰層。在又一個寒意料峭的午後,徐尚藝拿過琴,小跑到蒼老的大樹下,拋去寒冷,會心一笑,迫不及待地練習起母親昨日新教的曲子,琴已有些老舊的痕跡,那淺淺低吟,像在寒風中訴說陳年舊事,描摹灰白的過去。音符一個個流出,敲打著空白的世界,在這一片小天地裏獨自飄揚,老樹的葉微微晃動,仿佛也在聽一個不知歡樂還是憂傷的故事。四周隻剩琴音,濃密的竹林成了徐尚藝閑暇的屏障,外人進不來,琴音也識相的不出去。漸漸的,她的手指迅速飛動,整首曲子也達到了高潮,她於是閉上眼,全身心的融進樂曲之中。彈琴可以掃清她心底的雜念,讓她忘卻很多不安,琴音的世界裏絕沒有劉府這樣的存在,她可以活的很快樂。
如果琴音一直不絕該有多好,如果有一首可以談一輩子的曲子該有多好。
正當徐尚藝的手指完全停下來,微微歎息時,她的身後想起了落葉窸窣的聲音,她本能地轉過頭,不遠處入眼一名青袍少年,衣擺微揚,輕倚在樹旁,右手執一本古卷,神情淡漠,嘴角卻淡淡笑著。少年朝她走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琴,又看著迷茫的徐尚藝,道:“這是我十五年來聽到過的最好聽的曲子。”
……
“我叫陳虛漓……”風,吹起他好看的鬢發,吹開了她心湖的漣漪,世界一點點變得清明,冬日似乎也溫煦著。
隻一眼,隻一句話,她注定失掉終生。哪怕後來,第二年的相見,他已忘記了麵前這個自稱曾與他相會過的小姑娘,隻在她提醒後才記得那首被遺忘在回憶的曲子是麵前之人所演奏,她還是決定以卑微的姿態遠望著這個才子書生,看他捧一本書坐在窗前,聽他在月下吹好聽的月圓曲,追尋他的回眸。她想,等不到今生,她就祈求來生……
執善,輕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