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帳,紅燭。
秦晏君疲憊的倚靠著桌邊,阿泉和茸尕站在身後。
“去吧!”無力的揮揮手,她從未如此過。
阿泉猶豫著,茸尕見到走入帳子中的崠蘄,“主子!”
崠蘄應了一聲,阿泉還杵在那裏不願離去,茸尕扯了又扯,才將她帶離。
帳中隻剩兩人——
秦晏君站了起來:“你且歇息。”說罷向旁閃了閃身子。
“你去哪裏?”崠蘄當是她要隨著茸尕她們一同離開,不禁詫異。
秦晏君輕笑道:“若是現下出去隻怕不妥。”多少雙耳目聽著,看著呢!
“的確不妥,隻是你我夫妻,怎好大婚之日便分帳而住?”崠蘄走到床邊,跳了上去,打橫的臥著,“你來,與我一同歇息!”
他那模樣……秦晏君並不惶恐,隻覺心下好笑,怎奈周身疲憊,懶得同他計較,便又坐回凳上,“我這邊將就一夜!”
崠蘄當她羞澀矜持,料定夜深後,寒冷逼人她定會上榻而眠,也不多說,就和衣睡下,這晚他也著實疲累……
夜深,帳子裏的爐火哪裏耐的住帳外肆虐的寒意,崠蘄被凍醒了過來,發現身邊依舊空虛著,微微撐起身子,隻見那個單單薄薄的身影蜷縮著伏在桌上。
翻轉個身,麵向床內,隻是輾轉了半晌,卻已難以入眠。
忽的起身,狠狠瞪著她的背影長長歎息一聲,他實不應當放她一人。
從被子裏出來,他感到的是和意料中一樣的寒冷,她身上那件披風形同虛設,輕聲走到旁邊,青絲傾瀉的她露出少許臉旁,白皙的臉色看上去更是冰冷,沒有猶豫,隻是將他的狐裘披到她的身上,卻站在一旁好久,最尾還是推了推她的肩。
秦晏君悠悠從睡夢之中醒來,迷茫的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模糊的人影,下一刻,身子卻已淩空之中,她即刻醒轉,“快些放我下來!”
崠蘄將她抱上床榻,見他傾身而上,秦晏君向裏挪動出個位置,他隻是倒在那冰冷的另一側蒙頭繼續睡去。
安安靜靜的,是他已入夢的臉膛,秦晏君早已睡意全無,靠著床內的柱子,將身上那件他剛剛為她披上的狐裘拉緊。
他是有心無意還是年少無知,又或是本就無意於她,才這般模樣的?
她實在不知,隻是暗自慶幸現在這境況,她畢竟還是不想要失去的更多!
事情好似處處都沒有在意料之中,她抱定的決心此刻看上去是那樣的蒼白,可笑她仍舊是凡人,仍舊無法掌控命運的意向!
想過往,料峭高樓,掌燈夜讀,習字,弄墨,想祖父髯髯雙頰鬢須,想習貞朗脆笑聲,想國子監紅漆花梨的學椅,想河堤兩岸長垂細柳,想樓外那株血色海棠,秋日更為綺麗……
帳外,寒風嘯過,帳內暖意融融,紅燭燃盡,忽的閃熄,滿室玄暗。
黑暗,讓她的眼眸更清澈,清楚的看到的是月色打在縫隙角落,聽的是崠蘄平穩安逸的呼吸聲,她的額際滲出汗跡,心卻冰冷。
月色投影在身旁熟睡的臉上,那冰冷的白,和著月光卻又有些暖色,垂緊的眼瞼,幾許發絲疏密不均的遮在眼處,禁閉的雙唇那樣的倔強,那樣的稚氣,他還是個讓人會不禁疼惜的孩子……
滄桑隻在另一雙眸中浮現著……
紅燭已熄。
倚靠在帳子外麵的汪孤,遠遠望著那頂新帳,想飲,才發覺手中提壺哪裏還有半滴佳釀?輕輕放在腳邊,他不想驚覺夜色,旁人,還有自己。
他習慣安安靜靜,他習慣孤獨的佇立,擋住凜冽的風,身後是一片留的是豔陽,那裏有他的族人,母親,兄弟姐妹,肝膽相照的手足,他在意的,愛惜的。
他們,所有的人無法看到他血跡斑斑的臉頰,淩亂的衣衫,舔噬風刀的隻有他一個!他把唯一的心,係在他最在意的天空裏,久了,似乎不屬於他了,它在意的是那片天空……
崠蘄有了歸宿,即使這是不得以,即使這是形勢所逼,即使那帳子裏的是兩顆心,但是,他還是有了歸宿!
他,這一生隻有孤單單的飛。
翱翔,抓不到一絲風,一片雲……
“父王……”他輕輕看著天空,“崠蘄……長大了……”
——
你長大了要讓崠蘄在你的肩上學會飛翔!
長大了你要看著他拉開你的弓!
你的彎刀要割破任何傷害他的人的胸膛!
你長大了要讓他學會成長,
他的路上,沒有殺戮,血腥,你要清洗的一絲不剩!
你是他真正的父親……
他咬著牙不哭,在父親的床榻邊起誓,母親牽著塔那,懷抱著崠蘄。
父親心事滿懷,遺憾一身,無法瞑目,是他輕輕用手合上了那雙盛滿淚的雙眼,然後,像是破繭而出的幼獸一頭衝進血色的煉獄之中,他奪回了封號,要的卻還不止於此,他要那個不屑一看他卻始終介懷的汗座!
——那是父親的
隻是,他似乎越發的失去了征討的氣力。
他也喜歡安逸的躺在自己的帳子裏,望著帳頂鏤空處的藍天,和飄過的雲!
像崠蘄那樣!
隻是,他不行,因為他不是崠蘄!
隻是,他也無法停駐在那片眼神中一時片刻!
交錯隻是一瞬,他就知道,他要停止這種荒謬的牽引,因為即使他可以,他也在那片水色的眼波中找不到一絲的遲疑,憂鬱,為了他!沒有!
卻在篝火燎動的崠蘄的身邊,他看到了那個微微上揚的唇角,和泛著流光暖意的眼波。
君當知姝屬,歸去同誰遊於洪荒間!
他知,心不知,所以他冰凍著的心即使有了融化,他也又封了起來!
不能要,要不起,那樣的柔情,不會為了他存在!
他是奴隸,他是真正的奴隸。
一生給了渾邪,他不隻是個王,王可以隨意妄為。
他是兒子,是兄長,他的肩上,他的臂彎中,他的懷抱,沒有柔情似水,隻有冰冷,剛毅,鐵血!
孤獨,孤獨一生!
他不能守著,愛著誰!
任何等待的溫度也點燃不了他的冰冷!
睡夢中,崠蘄隱約聽到奚奚索索的聲響,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傾身裝疊衣物的秦晏君,趴在床上的他除了雙眼一動不動。
時辰還早,常除外夜獵的人對這些很是清楚,隻是,她不歇息,做什麼如此忙碌?看她輕輕折疊著她的,和他的衣衫,看她的手輕輕撫過那布帛,溫溫柔柔的,不禁想著,那樣的一雙手若是相攜一世會是如何的滋味……
秦晏君向裏望了望,不知他醒來,但見他一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眸也落在自己身上,便又轉回頭來,垂眼在手上的衣物,他像是個方才蘇醒的幼獸一樣,張著眼關注著一處,那神色,讓秦晏君想到了劉光,想到了他在塞亭要說沒是說的話,她知道,有些話說了就變了,她怕了那毫無定數的片刻,隻是,自己若此刻還是身在長安,真的會同他相攜連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