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燭暖,紗影朦朧。緋色的宮燈熒熒憧憧,自綿密的紗帳外透進來,灑下一片暖光。華麗寬闊的錦榻上鋪墊著美麗至極的流雲織錦,月白色的柔軟布料上,繡滿了旖旎盛開的粉色牡丹。此刻,一頭流瀉的青絲便散落在這繽紛的花叢之中,宛如一朵別致的墨葩。
一陣輕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匆匆而來,然後停滯在暖帳外頭。她微微動了動,側耳去聽,帳外的人卻遲遲沒有出聲。靜默許久之後,她終於認命般地歎了口氣,支起身子,纖白五指撩開一邊的流蘇床幔,溫軟問道:“錦繡,今日又是誰?”
乍見她忽然探出帳外的芙蓉玉麵,兀自沉浸在思緒之中的侍女驀然回過神來,深深拜下去,神色恭敬:“回公主,今日……今日是聞歌公子。”話中帶著些許的遲疑,侍女清秀的麵龐上浮現出一絲困惑,微一仰頭,撞上她的目光。
那個眼神,溫暖、清澈、慵懶、堅定——與從前相比,是那麼的不一樣。
作為天鐸皇朝尊貴無比的長公主,當今聖上崇和帝的親生姐姐,昭陽公主洛雍容是天底下最高貴的女子,高山仰止、遙不可及。服侍了公主近十年,關於那個女子的任性跋扈與喜怒無常,她最是清楚,然而現在麵前的這個人,卻讓她覺得有些陌生。隻不過是一場每年例行的祭天禱告,為何公主回來以後,竟似完全變了個人一般?
不僅對待下人和顏悅色、溫言軟語,甚至還會在他們遞上茶盞糕點時,微笑著道謝,讓府中一幹仆役侍女皆惶恐莫名,心驚肉跳,以為這個素來為所欲為難以捉摸的主子,又有了什麼新花招來為難下人。然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個月來,竟然什麼都不曾發生。甚至過去三不五時便會有下人因服侍不周而被杖責處罰的頻繁景象,都沒再發生過。奢靡繁華的公主府裏,平靜得讓人心生不安。
思緒至此,錦繡的頭壓得更低,不敢妄自揣測主子的意思。沉吟片刻,洛雍容忽然直起身子下了榻,順手將一件擱在架上的白緞罩衫披在身後,攏了攏散落的長發道:“那……便宣他進來吧。”
錦繡一滯,抬起眸來,正好看見她儀態萬方地在矮幾前坐下,雖未盤梳發髻,卻已將衣襟整理得一絲不苟,顯得雍容端莊、高貴不凡。她心下詫異,脫口道:“今日公主為何……”話說到一半,她驀然反應過來,慌忙跪地道:“奴婢一時多言,望公主恕罪。”
“起來吧。”洛雍容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身影,無奈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動不動就跪,我又豈會因為這一點小事便怪罪於你?”語聲微頓,見她站起身來,才又接著道:“連著一個月避而不見,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才是。我今日忽然同意召見聞歌,你會驚訝,也是常情。”
這一番話,卻讓錦繡更加無所適從起來,並且心下疑惑更重。公主府坐落於皇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上,占地千頃,富麗堂皇,雕梁畫棟,奢靡已極,比之皇宮亦不遑多讓。然而公主府中最為精致美麗的建築,卻不是公主的寢居,而是摘星樓。雖名為“樓”,卻是由十八座獨立院落所組成的一片區域,其中九曲回廊,繁花錦簇,美不勝收。傳說這座摘星樓是昭和公主斥金萬兩、彙聚天下最有名的工匠曆時三年才完成的,裏麵居住著昭陽公主自各地搜羅來的天下間最有才情也最為美麗俊秀的男子。
昭陽公主性好男色,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天下皆知。
這個在天胤皇朝中地位尊崇的公主,在府中豢養了無數男寵。雖然於禮不合,但皇帝縱容,對她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惹得朝中一眾老臣皆歎息連連,感慨萬千。摘星樓中夜夜笙歌,鼓樂絲竹之聲通宵達旦,時常吵鬧得府中眾人難以安眠。
可是自從一個月前祭天禱告之後,洛雍容竟然再也沒有召過任何一名男寵侍寢,每日早早入睡,甚至當摘星樓中每每有人求見之時,她也皆是回避。主子突然轉了性,讓她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錦繡福了個身道:“公主稍待片刻,我這便去宣他進來。”走了幾步之後又停下來,神情微微遲疑:“公主今日要點凝香散麼?”
洛雍容微微一怔,抬起臉來問道:“凝香散?”繼而微笑起來,點頭道:“也好。”
錦繡領了命,匆匆退下去,隻留她一人深陷在滿室寂靜裏。不一會,便有微沉的腳步聲漸漸響起,門扉上隨之傳來輕輕的叩門聲。醇厚好聽的嗓音在門外喚道:“公主。”她正了正衣領,挺直身子,揚聲道:“進來吧。”
朱漆紅色的門向兩旁拂開,一道俊挺的身影跨過門檻,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在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之後,她居然有一瞬間的失神。斜飛的修長雙眉,映襯著墨玉般溫潤的眼瞳,眼波微轉,便已光華絕世。那人長身玉立在通明的宮燈下,顯得卓爾不群,然後將腰間懸掛的玉簫擱在矮幾上,緩緩跪坐在她對麵,動作流暢慵懶,優雅得宛如一隻獵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