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他抓住弟弟問:“包家怎樣了?”

他弟弟吃一驚,“包家,什麼包家?”

“河西邊的包家。”。

“嗬,他們,早分了家了,子孫跑到上海去做生意,大屋空下來,有一夜一場怪火,燒到天亮……多年前的事了,問來作甚?”

“有沒有出人命?”

“大屋早已空置,無人受傷,火災後有人偷偷去把磚地板一塊塊挖起,哎呀,地下都是融了的錫,足足幾寸厚,原來包家最多錫器,那些人發了一注小財。

四海茫然坐下,那高不可攀的包家,怎麼會有今日。

“講起來”讓我想,嗬,對,包家兒子做生意不算十分得法--”

四海又問:“他們家大小姐翠仙呢?”

大弟詫異,“你怎麼知道包家大小姐叫翠仙?我從來沒聽說過。”這裏邊有什麼文章?

四海沉默。

大弟也靜下來,過一會兒,隻搭訕講些不相幹的事:“現在上海比起外國,一點不差,也有汽車、電影、無線電,不過人實在大多,地方實在太亂……鍾家你還記得嗎,外國打仗,他們做了罐頭運出去賣,據說雞蛋黃銷路最好……”

兄弟閑談了一個下午,樂也融融。

傍晚翠仙回來,問四海:“朋友見著沒有?”

“沒見到,”四海無限惆悵,“這輩子大抵都見不到了。”

“你這輩子還早著呢,”翠仙說,“況且,你這樣牽記他,比見到還好。”

在四海記憶中,包翠仙永遠是個小姑娘,其實算實際年齡,她比他還要大兩歲。

半晌他問妻子:“對上海印象如何?”

“像一個極大極大的馬戲班。”

“阿,這麼奇突?”

翠仙笑,“你知道我是鄉下人,我不懂得形容。”

四海忽然留意到,“你大衣上怎麼多出一條縫子來。”

翠仙低頭一看,“哎呀呀,扒手,扒手割開我的口袋。”伸手一摸,“鈔票全不見了。”

四海笑,“損失可慘重?”

“沒多少錢,隻是,什麼時候下的手?竟茫然不覺,真是高手。”翠仙也笑。

“放著你這種洋盤不下手,沒天理。”

夫妻倆嘻嘻哈哈,並不把這種事放心上。

第二天,四海才起身梳洗,就有客人來探訪。

是兩個年輕人,一臉笑容,西式頭,中山裝,一進門來便自我介紹:“我叫陳奇芳,他是羅偉真。”

羅四海請他們坐下。

“四海先生,你關照的事我們已經調查過了。”

四海馬上留神。

“遍尋不獲龐英傑這個人。”年輕人搖搖頭。

四海有點失望,每當失意事來,他總是份外沉默。

過一會他說:“也許化了名。”

“也沒有照片中那個人。”

四海無話可說。

過一會兒,羅偉真卻笑說:“四海先生,你要尋訪的另一個人,卻有下落。”

四海又喜悅起來,“他在哪裏?”

羅偉真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四海說:“不要緊,你講好了。”

“他在上海一個小賭檔裏做……主持,我們同他說,羅四海正尋訪他。”

“他怎麼說?”

“他很高興,問及四海先生近況,可是他隨即揚揚手,說不必相見了,我們留下了你在外國的地址。”

四海抬起頭,“嗬,勞駕你們了。”

“哪裏,四海先生是我們老朋友。”

四海問起:“你倆跟誰辦事?”

“我們直屬宋理事長。”

“最近情況怎麼樣?”

“盟會,統一共和黨、國民共進會、國民公黨及共和實進會將合並,政綱包括促進政治統一,發展地方自治,實行種族同化,還有,注重民生政策,維持國際和平。”

年輕的聲音激昂起來。

羅四海笑,“好得很呀。”

兩年年輕人也笑,再談數句,站起來告辭。

四海一個人坐著發呆。

翠仙輕輕問丈夫:“找不到?”

四海搖搖頭。

“我們總是等他的。”

四海苦笑:“也許他也在另一世界等我們。”

“翠仙姐說,一定還有第二次革命。”

“她這樣說過?”

“嗯,她看出臨時政府朝氣勃勃,必招人妒忌。”

“嗬。”

“革命尚未結束,也許,龐大哥因此不肯回家。”

四海隻得附的,”也許。”

雙眼卻潤濕了。

“要不要把舅舅接回家去?”

“他這個人不好侍候。”

“總共得一個舅舅罷了。”

“我已留下地址,他一定找得到我們。”

“明日就要起程返家,你還有什麼事要辦?”

“沒有了,一切心願已償。”

“四海,如果神仙給你一個願望,你會要什麼?”

四海毫不猶疑,“國泰民安,大家吃飽。”

回程風平浪靜,羅四海最喜與妻子在甲板上看日落。

他同她說起兒時事:“從前我一直以為地是方的。”

誰知翠仙大吃一驚,“地方地方,地當然是方的。”

“才怪,地是圓的。”

“誰說的?”

“愛華房裏有一隻地球儀,你沒見過?”

“我以為是好玩才做成皮球那樣。”

“無知婦孺。”

“喂!”

“對,你不是老問我是怎麼結識老孫的嗎?”

“我沒問過。”

“就在一隻船的甲板上,當年我十三歲,”羅四海的聲音柔和起來,“那時你隻有十歲,還不知道有我這個人,翠仙,倘若你我錯過了姻緣,就永遠不能見麵了,緣份真是難得。”

翠仙縱然動容。

夫妻倆緊緊握住了手。

總算擺脫所有責任,得到單獨相處的機會。

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一陣吵鬧聲。”

翠仙的目光迫蹤過去,發覺有十個八個年輕人,正在甲板另一頭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