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隨往去(1 / 2)

終其一生的追逐

終其一生的糾纏

可笑,可歎。芸芸眾生,皆貪念。漫漫路途,誰執了誰的手,誰又並了誰的肩。佛說,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這一世的緣,又緣起何處?這一世的緣落,又是落在何處?等人入黃土,閉眼前,或許會說一句,原來,無情無念自是最好。

一切皆是虛幻。罷了,罷了。終究罷了。

墨河之上,一葉破舊簡陋的漁船,那人仍舊著了一身白裙,手掌孤燈,小小的一團微黃光亮在如潑墨般的河川之上顯得突兀的打眼。風起,墨黑的河水層層迭起的向著更暗的遠處漾開了去,那人抬手撫了撫右腕上圓潤的褐色佛珠,終究還是抬頭,對著那岸上的男子,似是歎息,似是無奈與不甘“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罷。”清冷的嗓音帶著蕭瑟的遺世感,隨著晚風散在夜裏。岸邊的男子並未答話,偌大的河川又恢複了靜逸。

這夏夜的風倒是不停,一陣捋過一陣,揚了那人的衣衫裙角,和高高束起的長發,提著的漁燈也些微左右搖晃著。她就這樣立在船頭,和那岸上的男子無聲的對峙。時間不變的在匆匆流走,隻剩這兩人原地不動。這晚無月,在這漫天星辰的夜空下,安靜得詭異的墨河岸邊,不論這白衣白裙的女子,亦或那岸邊一襲青衫的男子,怕是都亂了心亂了情亂了呼吸吧。

“隨我回家。”半響,岸邊的男子悠悠開口,又驚擾了一河的墨黑。家麼?或許有過,或許家這個字根本就從未屬於過她,更莫說隨他一同歸家了。她一人一酒一佛珠,這一世,當真便打算這麼過下去,再無什麼其他念頭。索性放了漁燈在船頭,盤坐,也不看他,笑道:“你當真要接一個隨時要你命的人回去?”

“你不會。”她的話剛落尾,眼前的男子便急急打斷,囂張的開口。她倒是不急,看了看船頭的百花酒,沒幾壇子了,趕明兒得去一趟蕭三爺子那兒,討些酒喝。也不知是為何,蕭三爺子釀的百花酒總歸是比自個兒釀的醇香得多。

“回家”兩字說得字正腔圓,擲地有聲,沒有絲毫的溫柔與懇求。他倒真是高估了自己亦高估了她。“我別璃,無家”淡漠的神情,淡漠的口氣。好好一個朗朗乾坤飲酒夜就這麼著給眼前的男子給破壞了,“甚是無趣,甚是無趣。”自顧自的說著,伸手揭了遮壇布,取了白瓷碟兒,抱著酒壇子小心翼翼的將百花酒給倒進瓷碟兒裏,眯起眼,頗為享受的小嘬一口,人說酒不多飲,飲多傷脾,可笑她一身的傷卻得靠這酒來治。

“漁火晃,河川忘,斟酒自酌歎夜涼。綢兒紅,玉釵亮,往昔不複皆無恙。”這是吟給自己聽的,亦是吟給岸邊那人聽得,隻不過,這夜倒真是有些涼了。“池悔兒,夜裏風大,捎上你家兄長回去罷,你放心,我斷不會隨他回去的。”這話聲音雖說得不大,可在寂靜如斯的夜晚,還是隨風傳到了男子背後的樹林子裏。她沒有去看那男子聽到這話的表情,想來以他的身手,勢必早知道林子裏池悔兒的存在。既然她知道,他也知道,池悔兒還躲在林子裏頭作甚。

漆黑一片的密林裏,慢慢踱步而出的女子,嬌俏的眉眼裏絲毫不掩飾的怒氣與憤恨,可含著怒氣的一張臉,卻也是極好看的,甚至帶著些可憐人疼的意思。“哥,咱們回去罷。”話落,挽上青衫男子的手臂,撒嬌似的輕輕搖晃,又轉過來怒視她:“你倒真是改不了的下賤,都三年了,還要來勾引惜與哥,不回去?欲拒還迎是麼!放心,我和娘會看著惜與哥,你管好自己下賤的脾性就成!”

別璃也不惱,甚至連眉梢都不曾挑動,又飲了一碟兒的百花酒,倒是池惜與開了口:“悔兒,你氣她作甚,回去吧。下次不要偷偷跟著出來,夜裏涼。”“我就是氣嘛!惜與哥你怎的就要來找這賤人,騙著悔兒玩是麼!我就知道!”話落,一雙杏眸悄然覆上一層水霧,泫然欲泣的樣子真讓池惜與心疼了起來,連帶著別璃也覺得池悔兒一張小臉看著可憐可愛得打緊。她別璃,往後幾十年,或許再無淚水可流了吧,早在那從前,桃花搖曳,紅衣藍鞋的從前,淚就流盡了吧。

少時的她還記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可現如今,她早不允許自己與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了。

池惜與解下外袍套上眼前的可人兒:“可不許哭,我們回去吧。”擁過池悔兒的肩轉身,未有絲毫的停留。仿佛先前立在岸邊喚她回家的那話,隻是兒戲。讓別璃笑不出的笑話。這兩人三更天的大老遠跑來這兒,原是秀恩愛來了。

二人早已走遠。墨山墨河和這一人一酒一佛珠的白裙女子又恢複畫卷般的靜謐不語。別璃放下酒盞,躺下身,環了手臂圈住自己,長長的黑發掉下船舷浸進墨河裏。佛說:為何不必?可別璃說:不必。不必。不必恨,不必惱,不必回到過去。漫天的星辰仿佛通通掉進了別璃的一雙烏眸裏。看不出她是在憂傷還是哀歎,夜還很長,別璃睡在輕微蕩漾的船頭,貼著冰涼的木板,食指敲打身下的木板,哼起她以為她早就忘了的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