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南京地界有一富翁,姓卓名孝祖,以小本生意起家,累年苦心經營,創下偌大家業,幾乎位列兩江富賈之首。可惜流年不利,卓孝祖的夫人在前年著了風寒,沒想到竟一病不起,沒幾個月撒手人寰。這夫人乃是他原配夫人,自他早年隻經營一個巴掌大的米鋪時便相隨,兩人互相扶持經曆無數風雨,一時人去,丟下他孤老頭子一個,不免甚覺晚景淒涼。
他本想將南京家業盡數托付給長子卓成安,隻攜幾個家丁回老家置宅頤養天年,不想去年年初卓家遭遇天降大禍。本來這地方富賈能掙下金山銀山,必有地方官吏相護,這本是人近皆知的事情,可因去年兩江遭災,米糧價格暴漲,甚至訛傳一斛珍珠才購鬥升白米,此消息上達天聽,龍顏大怒,下令嚴懲貪官奸商。
而與卓家交好的幾位地方大員正在懲處之列,幾番審訊下來,自然禍及卓家,一時山雨來襲,縱然家貲萬貫,不敵一紙公文。下獄時,卓孝祖已年過半百,在獄中淒慘度日,不足半月,頭發都已愁白。
長子卓成安使了銀子探監時,目睹其父慘狀,又聯想起探聽到的父親死罪難逃的消息,不禁嚎啕大哭,發誓傾家蕩產,賣身為奴亦要將父親救出。
卓家在南京經營三十載,因這場官司,賬麵的數個布莊銀樓當鋪米店早就盡數盤出,下屬的莊園地產亦被變賣,隻剩下現居的府邸可抵資財。
如今的卓家府邸,早沒了以前內有假山湖泊,相映成趣,珍奇異木,環繞成嶺的勝景,府邸仆人,簽了活契的,知道卓家倒了,早就做了鳥獸散。簽了死契的,被卓成安零零星星的分了幾批變賣湊銀子,打點京城來的督辦官吏。
眼下隻有小姐卓雨樓身邊的大丫鬟赫珍還留在卓府內,但也僅剩最後一天了。赫珍和卓雨樓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卓雨樓不忍她被賣掉,求了大哥放她出府,自謀生路,算是對這些年她盡心盡力伺候自己的一點回報。
清明前後,小雨淅瀝瀝下個不停。室內鑽進了外麵空氣中令人心煩的潮濕黏膩,卓雨樓起身要將窗戶關上,這時赫珍趕緊過來關窗欞:“小姐,您放著罷,奴婢來。”
卓雨樓無奈的微笑道:“我哪裏還是什麼小姐了,今明兩天是我在這裏最後的日子,出了這個門,我再不是什麼小姐了。”大哥已聯絡好了購園子的人,若是商定妥了,明日就搬要搬到小巷裏的尋常民居住了。
“小姐,您就非得要我走嗎?”赫珍鼻子一酸,說著就要掉淚:“我什麼都不要,隻要能給我留一口吃的。”早就商定好的,她今天就要離開卓家,自謀生路。可從早上起來,她就一直拖拖拉拉,纏著小姐說話,不願離開。
卓雨樓為赫珍掖了掖碎發:“你走了,我才能安心。你跟著我,我便要操兩份心。泰生是個好人,他在府外等你呢,出去做個小本生意,謀個安生的日子過。”
赫珍哪裏顧得上自己的安生日子。赫珍怔怔的看著小姐,漸湧出淚,嘴唇微動:“……小、小姐……。”
卓雨樓走到桌前,拎起了赫珍隻包了幾件衣裳的包袱,推到她懷中,柔聲道:“你們天黑前還要出城,耽誤不得,盡早走罷。”
“奴婢走了,您……您……您還要受何等的苦啊……。”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姐,如今穿著粗布麻衣,形同府裏的三等丫頭。赫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卓雨樓早就哭幹了淚,心疼的給赫珍擦了淚,自嘲的苦笑:“人有旦夕禍福,這大概就是我的命,享了十五年的榮華富貴,如今到頭,老天要連本帶利一起要我還呢。”穿越到這裏,又有了十五年新的生命和錦衣玉食,她已很滿足了。
赫珍直哭的快要斷氣一般:“您千萬保重,奴婢要是能和泰生混出個人樣來,一定來找您。”卓雨樓笑著點頭,牽著赫珍的手,兩人一起下了閨樓,指向那條通往院外的荒涼的石子路:“我不送了,你自己出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