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衫國境內,平壤縣,仲春。
一列軍隊靜靜的候在驛站門前的官道上,隊列整齊,軍容肅穆,陽光照在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塵土味道,每個人手裏的韁繩都拉緊繃直成線,似乎隻等主將一聲令下便可一躍而出。戰馬鬃毛在風中飄動,如同烈烈旗幟般鮮明張揚。
如此枕戈待旦的將士,沒有人會想到他們已經在此保持這個姿勢整整三個時辰了。
是的,三個時辰,從未時到酉時,一動不動。
他們在等一個人。
夕陽已漸漸隱沒在遠山之後,暮色渲染開來,一片森森涼氣,西北的天氣說變就變,上一刻還燥熱的大地下一秒就寒意深重,天色一分分的暗下去,官道上依舊安靜如初,半分動靜也無。
軍隊前站著兩人,一人手牽棗紅色戰馬,身披薄甲,二十歲上下;另一人身著深紫色官服,留一把半寸長的黑須,麵皮白淨,約莫四十來歲。
“何嘉將軍。”身著官服那人微一側身,朝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拱了拱手:“九皇子的隊輦延誤了這些時候,可是路途中出了什麼差錯?要不要派人前去迎接?”
被稱為將軍的那位青年搖了搖頭,略略沉思道:“不必,我們再等一刻鍾,若是一刻鍾後九皇子仍舊未至,想必已在某個驛站歇下了,如此我們便先回去,明日再來。”
身著深紫色官服的人點了點頭,也不再言語。
一刻鍾後——
視線盡頭,塵沙漸起,風中夾雜著遠遠傳來的馬蹄聲響。
“來了。”何嘉低低的吐出兩個字,麵上一片冷然,不辨喜怒:“倒是準時。”
海蘭青色的車隊逐漸出現在眼前,奴仆,宮女,侍衛,稀稀拉拉拖了好長一段距離,中間一頂鴉青色流蘇華蓋轎輦最是矚目,明黃色的帷帳高調的彰顯著來者的身份,裏麵的人正是當今聖上最小的皇子,九子慕容燁。
“停!”太監尖細刺耳的嗓音響起,在這空曠的原野上穿透力十足,車隊慢慢停下。
身穿深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首先跪下:“臣,西北總督,薑嵩林,拜見九皇子殿下,殿下金安。”
二十多歲的青年緊隨其後,一撩戰甲,單膝跪下:“臣,天翔軍輕步騎將領,何嘉,拜見九皇子殿下,殿下金安。”
“……”
一片安靜。
這就有點尷尬了不是?
“勞煩公公代為傳達一聲。”薑嵩林微微一笑,涵養十足:“想來是舟車奔波太過疲憊,殿下累了吧,要麼我們明日再來拜見……”
本來可以就這樣完美的結束了,然而事物發展總是有那麼一兩個變數,生活的美好之處就在於它的未知性,因為未知而顯得神秘,雖然結局不一定美好,但至少存在即合理。
何嘉就是那麼一個“合理”的存在。
薑嵩林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身邊黑影一閃,馬蹄揚起的黃色塵沙飛了滿天,阻了視線,隻隱約辨別出銀色薄甲勾勒出的清瘦背影。
眾目睽睽之下,何嘉將軍這是要做什麼?
很快就有了答案,在所有人驚異的眼光下,何嘉麵不改色心不跳的策馬在九皇子車隊裏穿梭自如,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大事——的確不是什麼大事,衝撞皇子車駕,不過要下天牢而已。
幸好他停了下來,在皇宮侍衛反應過來要阻止之前,幹脆利落的跳鞍下馬,正正好落在一架車轎前,伸手恭敬而虔誠的敲了三下雕花木窗,不多不少,三下之後又是三下。
這木窗上的鴉青色幕帷怎麼看怎麼眼熟……待眾人反應過來之時,才意識到這不是九皇子坐的轎輦麼?!何嘉在幹嘛?!怎麼沒人攔下他?!
已經晚了,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輕輕挑開幕帷,手指修長秀美,根根如玉,姿態婉轉,似拈花又似淺笑,端的是無比風流恣意,眾人呼吸也隨之微微一窒。
然後目光陡然一亮。
昏昏沉沉的天光下驀地綻出一抹瑩然色彩,極柔,極潤,極美,讓人想起宮廷中進貢的玉色絲綢,柔和,溫潤,璀璨清貴,光華萬千,這樣的的色澤勾勒出獨屬於少年人的清俊線條,黛眉微蹙,星眸半眯,長長卷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灰色的剪影,猶帶睡意的側臉無限美好,挺拔的玉鼻,紅唇輕抿,翹起淺淺一抹弧度,顯得青澀而又感性,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之類的美妙詩詞。
“九皇子殿下。”何嘉微微笑起來,將頭一點點靠近慕容燁,準確的說,是尊貴的九皇子殿下的耳朵,用盡渾身力氣,大喝出聲:“臣,天翔軍輕步騎將領,何嘉,拜見九皇子殿下,殿下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