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出奇的好天。

陽光那麼熾烈,蔚藍的天空和白色的雲朵,不遠處那棵粗壯的柳樹,以及滿園的春色,都跟二十年前的那個下午一樣,溫暖懶散得絲毫沒有差別。

沒有差別?!是的,也許別的所有人,連同這些花花草草,都沒有差別!可她卻不是如今看上去年少稚嫩的她了!

墜入深淵久了就會期盼陽光,待在陰寒之地的時間長了,就會情不自禁迷戀此刻的溫暖。

陽光將她身上每一處都照得滾燙,可是再熾烈的光芒也照不進她心底。更何況是如今對麵那喋喋不休的人?再一次重逢,她恨不得此刻生出尖利的爪牙,將他撕得一塊也不剩!可是急什麼?歲月靜好,還有大把的時間在等著她,看著獵物被慢慢折磨而死,豈不是更加有趣?

漸霜撐著鵝黃色的紙傘,額頭上的細汗開始密密地往眼瞼處流淌。她表情沉重地望著不遠處連傘也顧不得撐的自家小姐,以為她要傷心欲絕,卻見她神情平和,嘴角甚至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似乎對麵前發生的一切根本不屑一顧。

梅仕誠停止了他的滔滔不絕,神色疑惑地望了眼對麵為太陽而迷醉的女子:“從安?”

“從安,你可有在聽我說?”

沈從安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梅公子,你與我庶妹的婚事何必單獨講給我聽?相府已經有皇宮的人來傳旨了。沒有其他事的話,你還是盡早離開,畢竟男女有別。”

梅仕誠一愣,有些措手不及地看著她:“從…從安,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對不起,說起來是我辜負了你,沒有豁出命去抗皇上的旨…”

嗬,你何須要豁出命?如今的光景,根本就是你們兩個賤人樂見其成的!說什麼皇上下旨,其實不過是薑貴妃的提議,皇上點了個頭罷了。

“梅公子!”沈從安眼中的厲色讓梅仕誠沒來由地一縮:“你是讀書人,應當明白非禮勿言的道理,這樣的話被別人聽到會造成什麼後果,你應當明白。我們隻是見過幾麵,並沒有特別的情分。你與我庶妹好事將近,千萬不要表錯情才好。”

梅仕誠有些發愣,心想這個軟柿子是不是心傷極了,才講這些好麵子的話。看她原本稱呼沈汀晗,一直親熱地“二妹妹”“二妹妹”地叫著,如今卻張口閉口“庶妹”?

“從安…”打定了她是愛之深、恨之切,心裏吃醋極了才如此作態,梅仕誠麵色露出一絲悲切,準備再一次的推波助瀾。

“梅公子還是稱呼我沈小姐為好!”沈從安打斷他:“我勸公子還是速速離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萬壽寺的這處園子,雖然並沒有特別規定,卻是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才能來的地方。他原本就是懷著這份考慮,想著沈從安苦苦哀求他的場麵被別人看見,那麼除了他,也就沒人會娶她了。

誰曾想,她竟拿他卑微的出身羞辱他?梅仕誠終於羞極,甩袖而去。

——

“小姐…”漸霜走上前,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她已經原地站了好久了:“如果心裏不痛快,還是哭出來比較好…”

沈從安回過神來,扭頭看了自己的貼身丫鬟一眼,很認真地問漸霜:“我為什麼要哭?”

漸霜一愣,有些答不上來,隻是覺得,此刻會哭出來的沈從安,才是那個她服侍到大的小姐。

不等漸霜想到答案,沈從安已經回頭,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

她早已經哭過了,哭了一輩子,夠不夠?她曾經活到三十多歲,她覺得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前世,因為相府嫡女的身份和代家的光環,加上母親代氏也是個從來不把後宅爭鬥放在眼裏的,沈從安一直單純地活著。她甚至還天真地想,她是相府的嫡女,誰的身份更尊貴不言而喻。沈汀晗向來一心為她,既然梅仕誠愛的也是她,那麼她也不必在意這小小的不快。

她以為她愛上了一個優秀而深情的男人。不是嗎?他清秀儒雅、學富五車,看她總是含情脈脈,待她總是細致體貼。可就是這個她心目中優秀的男人,娶了害死自己母親的庶妹,虛情假意騙自己成了他的妾,在以後的日子裏,帶給她無盡的冷漠和折磨。毫無顧忌地去相信一個虛偽的男人,是愚蠢;你若再將一生全部交給他,最後得到的隻會是萬劫不複。於是卑微、下賤、懦弱、愚蠢!成了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