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農曆七月，秋高氣爽，明月高懸，稀星點點。
這是今年扶貧駐村工作組駐地，一座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是從一戶長年在外的村民手裏租下來的。作為扶貧對象村，經濟條件自然好不到哪去，殘坦斷壁，枯草老屋，處處顯露著破敗的景象。
我躺在農家破舊的土炕上，通過一扇玻璃殘缺不全的窗戶，望著外麵的夜空，思緒亂如麻。
隔壁正在熱鬧地辦著農村白事，嗚咽的嗩呐吹得蕩氣回腸，白幡掛在細長的竹竿上迎風搖曳。死者不是別人，是本村五保戶酆老漢。作為村裏唯一的無兒無女戶，酆老漢一個老人生活十分艱辛，一直是我們駐村扶貧工作組的重點關照對象。在村子裏住得久了，與村民的感情也越來越近，我與酆老漢建立起濃厚的私人感情，沒人的時候，他總是半開玩笑地喊我幹兒子，他叫著樂意，我也聽著開心。酆老漢沒有別的愛好，單愛信佛，平日裏有事沒事就拜佛誦經。
有一天，他突然道：“小古，你覺得幹爹平常有沒拿你當外人？”我笑道：“當然沒有，你生活有什麼困難，盡管跟我說，工作隊絕對幫你解決。”他一本正經道：“我一件事想求你，能答應我嗎？”我道：“有啥事就說吧！”他思忖片刻，道：“我近來老在琢磨一件事，哪天若突然走了，誰會來替我收屍呢？”我笑道：“瞧你說的，有幹兒子在呢，你還怕啥？”他凝色道：“要真是這樣，幹爹想求你辦件事兒。在我死後入土埋葬時，能不能別把我裝進棺材，我希望自己可以缸葬。”我詫異道：“缸葬？”他正色道：“對，到時把我裝進缸裏埋在地下，像那些得道高僧一樣下葬。”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回去查閱很多書籍後才知道所謂缸葬，也就是甕棺葬，是一種十分古老的葬俗。人死之後，既不土葬，也不火化，把遺體放置在一口陶缸中密封，並在四周放下木炭、石灰、香料等物品，用來除濕防腐，再密封連缸體一起安葬，屍體可以保持多年不腐。一般以佛家應用居多，僧人在一片“阿彌陀佛”聲中死者裝殮入缸，入缸時呈盤腿打坐狀，然後眾人另一口缸倒扣在其上，用水泥邊縫糊死密封。我終於明白酆老漢為何執意要求缸葬。
沒想到，在他說這話後不久，真就撒手人寰。今夜是第二天，明天老人就要入土，究竟是采用缸葬還是棺葬，我剛剛和村主任狠狠地嚷了一通。村主任堅持村裏花錢買個棺材，讓老人入土為安。我以老人要求缸葬為由，強烈建議遵循死者意見。爭論一番後，我還是沒能說服眾人。村裏花錢從鎮上買了一口棺材，給老人淨身後裝進去，現在正放在堂屋中間，準備明天下葬。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暗自生悶氣，強龍難壓地頭蛇，村主任說話可以頂天，外人根本沒有辦法再爭辨。
突然外麵人聲鼎沸，尖叫聲仿佛炸開鍋，有人高聲喊著“不好啦！詐屍啦！”接著嗩呐聲響戛然而止，雞犬不寧。
我趕快從炕上翻身下來，奪門而出。隔壁原本熱鬧的白事場麵變得混亂不堪，人群正四處逃散，酆老漢老屋前白幡倒得滿地都是。堂屋中間的那具棺材蓋已經掀開半邊，前頭祭祀木桌被掀翻在地，四腳朝天躺著，果品滾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