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朝六十五年皇曆吉日,京都皇城天子腳下。
將軍府賓主盡歡,筵席散去,當空一輪明月,華霜傾淌,將滿院豔紅喜色淡去數分,夜蟲寂寂,較之以往安靜的不同尋常,整個府第似已入眠。
與軍中將士同吃同住慣了,一軍同袍多粗獷無羈,不拘俗禮,這大喜的日子,禮節刪繁就簡,玉昔由著他們纏磨半宿,並不著急去掀蓋頭,也不惱,將他們全喝趴下才脫身。
反正今生也就這一回。
門口兩名小丫頭正昏昏欲睡,他輕吭一聲,兩人頓時驚醒,垂手叫道:“大少爺!”他一擺手,示意她們退去。
推開房門,腳下有些虛浮,借閂門扶著格扇定了定神,方回身走向床邊靜坐的人。
龍鳳花燭在風中搖曳不定,桂果飄香,紅帳委地,鳳冠霞帔鑲珠嵌寶晃花了他的眼睛,令得雙眸澄澈鮮妍如雨後清淩的虹。
探指撩起蓋頭,蓋頭下漸漸現出線條優柔,有玉質光澤的下頜,再是輕抿著的小巧水潤朱唇,接著是挺翹修美瓊鼻,最後,一雙明眸微睞,靈慧奪人,含著新奇與訝異望向他,光輝遠勝今晚月亮。
無一處不美,卻十分陌生,不是印象之中的麵容,他的手突滯,僵在半空,怔忡片刻,以為是酒醉眼神失準兒的緣故。
勉力定睛注視,待看清眼前人,臉色漸漸凝起凶厲:“你是何人?黎簫呢!”
怎麼家裏沒人告訴她,少將軍見過黎簫真人真麵,思緒登時亂成一團,不知如何澄清,攏在廣袖中的手攥緊喜服,繁複的緙絲雙麵織繡直將軟嫩纖柔的指腹硌得生疼,發愁該怎麼言明。
將軍府與皇族漸生嫌隙,再添此一樁李代桃僵,必定掀起軒然大波,她如何向父王和母妃交待。
聽聞少將軍,垂髫之年即隨父征戰四方,十三歲領兵首戰告捷,不過五年光景,功勳卓著威震朝野。
將軍府功高撼主,振臂一揮,三軍拱立待命,當朝權貴無不終日惶惶,夜不安枕。
“還不回話?”終究是馬革裹屍、茹毛飲血過來的,連聲質問著,麵上不自覺竄出三分戾氣。
“將軍已然心裏有數,何需再問!”她平素過的是吃齋念佛的方外生活,與人說話從來慢聲細語,第一次領教這樣粗魯的當頭喝斥,驟然攪進這一潭渾水,還沒學會圓滑處事,話裏行間已經認下。
“黎圖老兒欺人太甚!”他驟然色變,旋身抽出東牆上所懸寶劍,她隻覺一道冷光掃過她眉目,一瞬的眼盲,長劍已出鞘。
還未回過神兒來,冰涼銳利的劍鋒已抵在頸間,隻聽他怒喝道:“隨便找個人來替,他失信在先,那就莫怪我將軍府無情!”
剛想開口解釋什麼,利刃已劃破她冰蠶般雪色肌膚,臉上顯出不可置信的愕然,她似不敢相信,這樣就命歸西天,她是師傅眼中最有慧根的弟子,師傅說要靠她傳承衣缽,卻如此短命。
她暗語:“師傅,您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道出臨終遺言,臉上的愕然沒能維持多久,血液如同泉源噴灑出來,濺了持刀將軍一頭一臉,血淅淅瀝瀝從他巋然薄情的臉上滴落,看去,比她的嫁衣還要鮮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