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沒有影響到您愉快的晚餐”,希蓉笑著對一個身材發胖的Y國貴婦道,“同時謝謝您對他們的誇獎。”
轉眸之間,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婦人牽著一個身量瘦小的小男孩朝他們這邊走來,在她的另一旁是一個發色雜白的中年男人。
“謝伯母”,她微怔,點頭招呼。
貴婦見希蓉遇到熟人,朝裴縉點頭示意再見,便抬步走開。
謝母對這對夫妻笑了笑,道過好,和三個小家夥一一打過招呼,便拉過身旁的小男孩介紹道:“這是謝量,奶奶的孫兒,你們年齡差不多,一起玩行嗎?”
大寶把麵前略顯畏縮姿態的男孩打量一瞬,點頭道:“奶奶,我們可以和他一起玩。”
把四個孩子哄到一邊,謝母扶著丈夫坐下,才談起了謝量這個孩子。
“……我們遇到他時,是在M國街頭,他正在一個老乞丐身旁行乞。……我一時憐憫,便和老公商量把他領養下來……辦手續時,才發現,他是從D國偷渡而來的,左眼已被那些人用細針插瞎。他才五歲,卻懂事的不像話。……後來我們才知道,他的母親是一個叫付秋扇的女人,半年前為了再嫁把他丟掉,他才被那些乞討組織捕獲。……他說,他名叫謝畸,是他母親給他取的名字。……我們這才知道,他是我們的親生孫兒。”
所以你一定不能忘了我們阿輿,他因為你不知所蹤,他的孩子因為他的厭棄自小嚐盡艱辛,你又怎能心安理得享受幸福?
裴縉把希蓉越來越冰冷的手握在手中,輕輕揉搓,等謝母的話停下,才淡淡開口道:“我們可以在以後多照料那個孩子,但那是我們對於一個不幸兒童的同情,而非義務。”
謝母臉色一白,她知道她的埋怨毫無理由,要怨隻能怨自己兒子心量狹窄,因為一個女人而走上絕路。
可是她在看到這一家人的團圓時,心中就忍不住酸澀。
然而裴縉這話,她沒有絲毫反駁的立場。
謝父此時開口:“多謝裴先生能有此言。”他之所以默默聽妻子說這麼多,就是為了給孫兒在以後爭取一條助力。
他左眼失明,他們夫妻又已年過五十,孫兒以後的路有多難走,他們可以想象。
但若能有裴家的照拂,便是隻有一分,孫兒以後都能輕鬆很多。
……
兩家人很快分開,希蓉和裴縉的第二站便是仙芝醫學研究院在M國的總部。
幾個月後,謝量的左眼在手術後有了八分複明的希望。同時經過胡力老先生的針灸治療,一年後已經視物無礙。
……
時光緩緩移動,再回首卻發現過去的幾十年光陰隻如一瞬。
希蓉抱起她的第一個孫兒時,發中已雜有白絲,然而她的眼角卻還沒有升起魚尾紋。
現在的她,經曆過歲月的洗禮,體味過因老一輩的死亡而產生的悲痛,見證過裴父的一點點老去,更多人的辛酸悲苦幸福。
所有的,她以為早已經沉澱下來的東西,在時光中沉在心底更深處。
成為了奶奶,她卻更加天真起來,她的童心萌生,在裴縉的陪伴中,她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女人。
他們第二個孫兒出生時,希蓉著手寫兒童作品,靈感簡直一發不可收拾,僅一年便出版三部童話集。
很多人給她發郵,他們說:
“蓉姐,你重返天真了這是,豐豐狐的故事簡直經典。”
“蓉奶奶,我昨天把小馬米拉的故事看完了,你能寫一本小豬豬的故事嗎?”
“蓉奶奶,我喜歡看小精靈。”
……
關閉電腦光屏,希蓉倚靠在坐在她身後一起看郵件的男人懷中,問道:“我都成奶奶了,你覺得我老了嗎?”
氣勢越加沉穩厚重的中年裴縉寵溺一笑,眼裏的笑意漩渦中滿滿都是她:“我的寶貝兒永遠年輕。”
希蓉笑了笑,反省一下自己不該成為一個聽覺女人,下一刻便歡喜地撲在他的懷中。
裴縉輕鬆地把她拖起,灼熱的唇在她的頸上製造美麗的痕跡,更因她攀著他的肩膀不覺仰頭呻吟的姿態迷醉不已。
你是我的寶貝,我的神祇,時間越久我將你愛得越深啊。
……
“裴縉,我老嗎?”她的頭發已經很稀疏,牙齒也都掉光了,晚上和裴縉一起洗假牙時,看看鏡子裏的老頭兒老太太,她這麼問道。
裴縉在她唇邊落下一吻,低聲寵溺道:“我的裴夫人永遠年輕美麗。”
老頭兒和老太太洗漱過後,便牽著手一起回到臥房中。
躺在鬆軟的床中,希蓉拿起床頭增加了很多新成員的全家福,看著兩排二十多口人,她的眼角溫熱,一顆淚珠忍不住墜下。
裴縉強壓心頭慌亂,拿開照片把她按在懷中,低低地輕柔問道:“蓉蓉,你怎麼了?是小崽子們惹你不開心了,還是我哪裏做的不好。”
希蓉抬手按住他不如青年時生機飽滿的唇,展顏一笑道:“裴縉,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愛你。”
裴縉一震,他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三個字,這時候聽見了,卻為什麼會感覺到一種再也抓不住的恐慌呢?
他不願再多想,低頭吻住她也已流失了水分的唇。
許久,裴縉才把她緩緩放開。
希蓉偎進他的肩窩,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說的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閉上笑意平和的眼睛。
她暗自想,如果下輩子還記得他,當然還是要去找他的。
秒針一點點轉動,時間一點點流逝。
裴縉緊抱著他心尖上的女人,忽然失聲痛哭。
窗外黑夜沉沉,她在他的懷中壽終。
裴縉的心痛得幾乎撕裂,隻要一想到,死亡之後便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他的懷中將要永遠失去這一抹溫暖,那痛就從心口漸漸蔓延到四肢百骸,滲入骨髓。
抱著她,他的身體也漸漸失去了溫度。
第二天裴瓚見到了早餐時間,往日早該從外麵相攜著散步而歸的父母還沒有坐在餐桌邊,問過妻子又問過仆人,都說並沒有見到老爺老夫人出去,他心裏嘀咕道老頭兒老太太終於有一天睡個懶覺了。
然而當打開房門看到相擁在一起,不知何時失去呼吸的父母時,他一下子淚流滿麵。
……
這是一處輝煌到令人壓抑的宮殿,它的內部雕繪以紅金二色為主,千門次第而進,而每一處門廊窗戶都是哥特式建築的高聳,繪畫卻全是巴洛克風格。
所以這座宮殿的富麗精工令人驚歎,卻又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主臥內,隻有一張kingsize的巨大H國古代複式雕花床,其上,平躺著一個身著黑色紫金長袍的男子。
他的姿態端正而一絲不苟,似乎不管睡多久,都不會變換睡姿。
男子平靜的睡顏漸漸爬滿痛苦,十指交叉在腹部的雙手也分開來,然後又緊緊握住,似乎要抓住什麼東西。
然而手中感到的虛無,讓他恐慌至極,終於他大喊一聲“蓉蓉”,冰冷無情的眼眸也隨之睜開。
看到眼前景象時,那雙本就冰冷異常的眸子,此刻更泛出一股濃重的幽冷。
他把手平攤在眼前,突然嗤笑一聲。
原來他早就死了,超強度的工作,每天不足四個小時的睡眠,讓他的生命終結在五十六歲。
然而即使是死,他也不舍她,那個在平常的交往中,一點點浸入他的心肺的女子。
所以他的靈魂便一直在她左右,看著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夫妻生活,她發自心底的笑時他痛苦,因為那笑不是他給的,她和那個男人有矛盾而在目光中露出平靜掩蓋下的悲傷時,他卻心頭更痛。
然而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著她,連在她熟睡時偷偷地觸摸一下她都不能,看著她在時光中走向死亡。
她死了,他有種莫名的欣喜,他還可以找到她的靈魂啊。
可是他找遍了世界中的每一個角落,被仙界金光燙得半個月意識模糊,被拘留在十八層獄底,被另一時空中的人化入煉魂幡,他依舊沒有找到她。
他的靈魂卻漸漸強大起來,僅僅一個威壓就讓那個時空中的萬物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