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突然落寞了一下,搖頭道:“我爸爸他就是這樣,不太愛合影,全家出去旅遊他就負責照相。我和媽媽走在前麵,他就負責在後麵拎包。我的生日上,所有人都圍過來等著我吹蠟燭,他還在旁邊吹氣球……”
“我還記得小時候他工作被調動到下麵的金洲,那時候每周還隻有一天休息時間。他就早上四點鍾起床,騎四個小時的自行車回來,在家吃一頓午飯,然後我媽就會提前做好這個星期最豐盛的飯菜等他回來。”
安然眼睛裏隱約已經有了一些淚花,輕輕抹了抹接著說道:“然而那時候,他總是把最好吃的讓給我。下午他就檢查我的作業,問我有沒有聽媽媽的話,卻根本不說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是不是吃不上一口熱飯。”
“這幾年他被組織上安排到招商局,為了多招到願意投資的商人,經常加班到半夜也不回家。有的時候他回來帶著一身酒氣,連家門也不敢進,就躲在外麵不停的跑步。”安然說到這裏突然破涕為笑,有些無奈的說道:“有幾次甚至遇到了鄰居,把人家嚇了一跳。你能想到半夜三更,你的鄰居在你家附近跑的大汗淋漓嗎?”
“媽媽勸他申請調動到其他單位去,可他說自己多找來一家企業投資,就能讓大港人有更多的就業機會。這幾年來錢沒賺多少,身體卻越來越不好了。高血壓、脂肪肝、胃病都跟了上來,也許這次豐田的事情也是個好機會,能讓他不再這麼勞累。”
安然歎了口氣,搖頭道:“哎,我爸他說實話,其實不太適合政府工作的。不怎麼會表功,為人又實在了些。甚至我覺得他心底是有點驕傲的,放不下身段去迎合領導和同事。能做到今天的位置,還是上級看他工作努力的份上吧。”
侯世達抱住安然的肩膀,心想著這次的事情她多少也是有些心結的吧。
因為她的原因,自己父親多年的努力也許就要成為泡影。雖然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岸本在以公謀私,但安然卻未必能夠心安理得。
畢竟這是她的父親,她或許也會想如果自己答應了岸本的要求,甚至隻是給他一點點希望,是否就能夠避免如今的局麵?
當她後來從母親嘴裏得知安清遭遇的前因後果,心裏說沒有一點自責又怎麼可能?
雖然這都是毫無道理的自責,但親情不就正是如此。哪怕再理智的人,此時也會陷入到自我懷疑的怪圈裏去。因為那是自己最愛的人,所以就想給他最好的,哪怕這種付出超過了自己的底線和能力。
父母會如此愛著自己的子女,子女也一樣會希望如此報答父母。
尤其這是安然父親安清幾乎付出了半生的事業,如果因此被調離招商局,接下來的仕途肯定就是一片灰暗。
這對目前不過五十多歲的安清來說,不啻是提前宣判了人生的死刑,提前進入了退休和老年期。接下來就是在家含飴弄孫,聊以打發時光了。
這對安清公平嗎?
雖然知道現在這種選擇是正確的,但隻要想到這樣的結果,安然未必就能輕易釋懷。
“不對,叔叔這樣的人不應該以這種方式結束職業生涯。”侯世達抱緊了安然的肩膀,堅定的說道:“這個國家正是因為有著無數叔叔這樣的人,才能有現在的成績和局麵。他們不應該沒有未來,如果連叔叔都沒有未來,那這個世道就沒有未來。”
“那又能怎麼辦呢?”安然搖搖頭,說道:“現在的世道不就是如此,有錢的投資商是最重要的。如果讓投資商走了,不管你有理沒理,最後都是你沒有理。上麵的領導不會看你的苦衷,而是看你年終的成績。業績差了,那就是你的工作沒有做好,活該倒黴罷了。”
“安然,你相信我麼?”侯世達扶著安然的肩膀,將她轉過來看著自己,說道:“在這件事上,是我對不起你和叔叔,我不能給你什麼保證,你可以埋怨我……”
“不,這和你沒有關係。”安然打斷了他的話,有些欣慰的露出笑容來:“我知道,我父親也知道,我們是在做正確的事情,這就行了。我不要你在這件事上感到愧疚,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侯世達拉著安然的手,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讓叔叔失去那些讓他驕傲的東西。”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