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之謂性”:中國哲學關於生命即本體的思想(1 / 3)

生,《說文》:“,進也,象草木生出土上。”此說甚確。卜辭中生作(甲380),(粹1131),像草木由土中滋生而出。卜辭中生有三義,一為生長,這是本義,如“不其生”(南無15,丙230)。一為活意,由生長意引出,如“生鹿”(粹951)、“生鶵”(乙1052),即活鹿、活雞。另一義尚不明,用以指時間,如“生八月”(佚938),陳夢家等以此“生”為“下”,“生八月”,即下一個八月。可見,卜辭中“生”之意主要指生長以及用以形容生長的活潑形態。後之釋“生”者,多與這些意思有關。《廣雅》:“生,出也。”《廣韻·庚韻》:“生,生長也。”《玉篇》:“生,產也,進也,起也,出也。”在古代漢語中,“生”主要與生命有關:從萬物生長過程看,“生”不僅指初生,也指生長。從自然生命來看,“生”既指植物生命,又指動物和人的生命。從生命存在而言,“生”又是相對死而言的。從存在狀態而言,“生”是活潑潑的,而非僵硬、死寂的。“生”最接近於今人所說的“生命”一詞。

“生”與“性”相通。甲骨、金文無“性”字,先秦典籍中“生”與“性”並有,然又多以二者通用。清徐灝雲:“生,古性字,書傳往往通用。”此說不誣。《周禮·地官·大司徒》:“以土會之法,辨五地之物生。”鄭玄注:“杜子春讀生為性。”王念孫《讀書雜誌》:“生,讀為性。《大戴禮》作性。”《左傳·昭公八年》杜預注:“性,生也。”《左傳·昭公十九年》:“民樂其性而無寇讎。”《正義》雲:“性,生也。”《呂氏春秋·孟春紀·性情篇》:“性者,生也。”後世還常將“生”和“性”二者混而用之。從“性”是後起字這一點看,“生”當即“性”的本字,徐灝之“生,古性字”應是允當的解釋。“生”本就含有“性”的意義,隨著語言之細化,後世加“心”而成“性”。“性”和“生”對詁之廣泛運用,說明“生”“性”二者意有相通,故而互借。其中所通之意反映了先人重要的思想觀念:生指生命,性有本性、本質意。即是說,生命是天地自然之本性。

進而言之,“生”本指自然物的孳生成長,後亦指人的生長。姓,從生從女,標示人之所生。《說文》:“人所生也……從女從生。”《白虎通·姓名》:“姓者,生也。人稟天氣所以生者也。”可見,“姓”與“生”亦相通。百姓,金文作“百生”(頌鼎、甲盤)。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生假借為姓。”《左傳·昭公十一年》:“歸姓也。”杜注:“姓,生也。”《管子·大匡》:“夫君以怒遂禍,不畏惡親。聞容昏生,無醜也。”戴望《校正》:“生讀姓。”《列子·說符》:“秦穆公謂伯樂曰:子姓有求馬者乎?”顧炎武雲:“姓之為言生也。”《曲禮》:“納禮於天子曰備百姓。”注:“姓之言生也。”姓為人生之本,標誌人所由生之符號,在一個宗法思想濃厚的國度,姓具有重要意義,姓昭示人的自然生命之根係。故從自然生命角度言之,姓即是性,生命乃是人的本質。

自然萬物和人都以生命為其根本特點,這一在語言層麵中包含的重要思想,是中國文化長期演化的結果,它的直接根源是早期社會對

生命的崇拜。對生命的崇拜,促進了人們對生命的認識,以生命為天地萬物之本性就是理性自覺的產物,標誌著人們對生命認識的飛躍,這種生命主要指自然生命(外物生命和人的生理生命),還不能說是一種生命精神,那種天地萬物背後流淌不息的生生宇宙。但是,將自然生命作為一種“性”,即天地萬物之本質,實際上已接觸到世界背後那無所不在的生命精神。隻是尚未上升為抽象的理論概括。這一工作在從先秦到宋明之間的長期哲學討論中完成了。語言學中的“生”、“性”相通,直接化為哲學領域中“生之為性”這一命題。

《易傳》謂“天地之大德曰生”,揚雄謂“天地之所貴曰生”。此二語可以說是中國哲學對生生精神的集中概括。天地以生物為本,天地的精神就是不斷化生生命,創造生命是宇宙最崇高的德操。萬物唯生,而人必貴生。“生”在這裏已經不是具體的自然生命,而是包括從自然生命中所超升出的天地創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