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鸞車上,盛裝的齊國公主田亦瀲,虛虛的倚在厚厚的坐墊上,全身綿軟無力。鮮豔的七彩穿雲霞帔珠光四射,華貴而絢麗,卻並未為她的容貌增色,反倒襯得她蒼白的臉頹靡黯淡,一派憔悴之像,眉目淺淡,輪廓模糊,姿容平庸,哪有半點過人之處?
她手執銅鏡,望望鏡中人,不禁啞然失笑:這就是讓秦王一睹其畫像便神魂顛倒的人麼?這就是睥睨天下的嬴政非娶不可的人麼?
玩笑,都是玩笑,但她陷在這個玩笑裏,不能自拔。大起大落的心情都已過去,她不能,也無力再想。她隻是昏昏沉沉,懨懨欲睡。送嫁隊伍偶爾會於沿途的驛站稍停片刻,中間便是日複一日的馬不停蹄,似乎到達鹹陽仍然遙遙無期。
亦瀲根本不在乎何時能到達鹹陽,她甚至希望永遠也不要抵達終點,就這樣一直漫無邊際地跑著,顛簸著,昏睡著,一直到死。
偶爾迷茫醒來之時,她便掀開車窗邊厚厚的珠簾,木然的,毫無意識的凝視著隨馬車前進而一路倒退的景物。天明,天黑,一天又一天,時間已經對她毫無意義。沿途的風光卻在一路變幻,從草木茂盛,飛瀑流泉,到一馬平川,溝壑縱橫,最後終於進入一片風沙遼遠,荒涼蒼漠之地,亦瀲恍惚默道:這就是秦國了吧?這片幹涸蒼黃的土地,就是她的最終歸宿了,到底,還是到達秦國了。
伴著車輪單調的軲轆聲,渭水平原,就這樣進入了她的眼簾。兩岸是白茫茫一望無際的荒漠之地,大風呼嘯而過,漫天白色塵霧撲麵而來,馳騁幾十裏,仿佛是無窮無盡的荒涼和沉寂,渺無人煙的無助讓人心生恐懼,亦瀲的心房與腦海,也如這片土地,蕭索破敗。
自齊國出發,行得半月,送嫁隊伍終於逼近鹹陽。
遠觀鹹陽城廓,灰蒙蒙的一片,似有巍峨城樓,旌旗招搖。接嫁將軍王翦行到亦瀲鸞車旁,低頭彙報:“公主,前麵便是鹹陽城了,大王將在城門親自迎接公主進宮!”亦瀲點點頭,目光未移。隨嫁的喜娘上得鸞駕,為亦瀲補妝整衣,以隆重的公主出嫁之儀進入鹹陽。
鹹陽城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秦王嬴政在百餘官員隨從的陪侍下,望見了緩緩而來的齊國送嫁隊伍,浩大而隆重,鮮紅的顏色襯在袤遠廣漠的灰敗天地之間,如一道長電劃破烏雲密布的夜空,那麼觸目而驚心。
一向冷漠陰沉的秦王眼裏,竟泛起了一絲絲漣漪,恍若回到十餘年前,有些青澀的記憶。鸞駕中的她,是否真能延續他的回憶?阿房,一個轉身,久別多年,你可知寡人的悔恨與思念?阿房,你是否還記得當年所有愛恨往事,那決絕的一劍刺不斷你我纏綿不息的情緣。阿房,你是我唯一的阿房,阿房,我要與你一起長生不老,生生不絕地共享這萬裏河山。
阿房,你真的是阿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