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1 / 3)

(一)

從一九八七年的春天,我正式開始撰寫《中國史學史》,到二○○四年的六月,第三冊問世,前後曆時十七年。曠日持久,不堪回首。惟寫史年歲,難以精確計算。十年二十年一直寫一部書,心無旁騖,是極為不可思議的。撰寫前所做的醞釀工作,也甚為耗費時間。我在大學時代,即做了史學史上的糾謬工作。所寫《廿二史劄記考證》一文,費時將近兩年。接著撰寫趙翼、王鳴盛、錢大昕、全祖望、章學誠、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萬斯同、戴名世、錢謙益等史學家的史學,耗時在十年以上;負笈英倫,擴展史學視野到西方世界寫成《與西方史家論中國史學》一書,又數曆寒暑。如此算起來,應是增加了另外一個十七年。然而在一九九七年當我寫完此書的第二冊以後,興起而寫中國通史者三年,那麼撰寫十七年,又不是一個很精確的數字了。寫史年歲,確定非易。論定《史記》曆二十餘年寫成,《新唐書》曆十七年寫成,《資治通鑒》曆十九年寫成,隻是檄論,其中多少有其彈性。

一部中國史學史,所曆的時間悠久,所涉及的空間遼闊。梁啟超在民國初年所主張的寫一二十萬言的中國史學史,已無法將中國史學的博大,和盤托出。此書無意鋪張,而字數已近八十萬言。第一冊二十三萬言,自先秦寫至東漢,第二冊二十二萬言,自魏晉寫至唐末。第三冊三十三萬言,自宋初寫至清中葉。資料的搜集,第一冊與第二冊大致是相同的。凡先秦至唐末的載籍,盡量遍閱之,遇有與史學相同的資料,則劄記別紙。到寫第三冊時,情況便不同了。浩瀚的載籍,已無法遍閱,隻能以己意選擇閱讀。而且有關史學的資料,大半在專書與集部書之中,與唐以前多在正史之中者迥異。治史方法,變化多端,須靈活運用,自此可知其中的消息了。

以浩瀚廣闊的眼光,用比較史學(comparative historiography)的觀點,將中國史學與西方史學相比較,而置中國史學於世界史學之林,是我的奢望。但是所遭遇的困難重重。希臘、羅馬的史學,與中國先秦、兩漢的史學,大致可以互作比較,西方中世紀是史學的黑暗時期,文藝複興以後,迄於十八世紀末葉,西方史學仍處低靡狀態,中國則自魏晉迄於清乾嘉時代,史學蓬勃發展,趨於鼎盛,兩者相去霄壤,難作針鋒相對的比較;十九世紀以後,西方史學極盛,中國史學則趨式微,形勢逆轉如此,比較遂難施其功能。所以書中自魏晉以後所作的中西史學比較,皆衝破了時間的羈絆,僅從史學思想,理論與方法的異同比較。中西史學的比較,有待自整體大規模進行。僅自時間發展的過程中,互作比較,難以見其全貌。中西史學的原野,像是千古荊棘之林。縱橫馳騁於其中,惟待披荊斬棘的勇士。

(二)

此書出版後學術界的反應,是值得是縷述的。一九九六年當此書第一冊出版三年以後,任教於美國大學的黃培教授,在《清華學報》(新二十六卷第二期,一九九六年六月,台灣發行)寫了一篇書評,於稱美之外,提出最珍貴的意見。黃教授是老朋友,赴美講學數十年,於國史以外,精通西洋文化史。他說為文化在成長和發展中,每受不同程度的外來因素的激蕩,這是真知灼見之論,修正了拙著文化自創之說。論及春秋之“諱”,其卓見尤發我深省。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雖有其維持人類文明的深意,然站在曆史必須紀實的原則上,則值非議。曆史而不能如“明鏡之照物,妍媸必露”,似“虛空之傳響,清濁必闡”,其價值將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