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殘生繪 下(1 / 3)

雨蘇輕咬著舌尖,讓自己不至於慌亂,心下百轉千回想著應對之策,二哥說,最好不要人知道雨衡的存在,世人也的確不知道,可皇家怎麼會曉得,蘭府之人都甚少知道雨衡,若不得已,隻好將實情大告天下了。輕輕上前一步。

蘭斐的身影卻在跪拜眾人外徐徐拂過來,宛若踏著霞彩,遠遠對著雨蘇幾不可察的搖搖頭,衣衫如雪,人如白玉,人未近身聲已至“六皇子見諒,草民接駕來遲。”施施然跪下行禮。

秦謙心裏一沉,見諒,而不是降罪?蘭家果真還有幾分傲氣,可即使他不跪,秦家也不能把蘭家如何,若是動了蘭家,還不容易建立的邦交安寧就毀於一旦,這許多謀略就沒了意義,境況而言,蘭家畢竟臣服於秦家,隻是要留有餘地,大國製衡本就有些不那麼分明的,柔和虛扶蘭斐起身“蘭少東家不必多禮,小王是來宣旨,不知蘭雨衡姑娘可在?”將蘭斐虛扶起來,蘭家地位可見一斑。

蘭斐對秦謙行了個虛禮,轉頭對台上站著的雨蘇叫道:“雨蘇,過來接旨?”

雨蘇呆愣片刻,眨眨眼,想走過去跪下接旨,歸淵卻將她手攥著,她也這才想起自己的手竟然被一個人抓在手中這般久,可他畢竟勝了她,“放手”

藍衣人歸淵通過雨蘇手上那珠串感覺到她的思想,輕輕蹙眉,看樣子她是勢必要跪下,可她蘭雨蘇是他歸淵的妻子,是聆生的妹妹,憑什麼跪一個凡人?用著不重不輕的力道將她手腕桎梏住,“蘇蘇,你不用跪”

雨蘇心裏急得很,麵上冷然看著歸淵,不透露出波瀾惶恐,她是蘭家人,不能任性的,蘭家拚盡一切保住的安寧不能毀在她手上。

歸淵挑眉微微有點不悅,這個小夫人不是很聽話,剛才還和那個勞什子皇子眉來眼去,貼近雨蘇耳邊,輕悠開口“你若不想救你妹妹,你就跪吧。”

雨蘇感受到那溫涼濕潤氣息撲在耳朵上,汗毛輕豎,呼吸間是一種似茶又帶點海風味道的氣息,聽到歸淵那一句話頓時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豎起一身絨毛,任憑手被歸淵執著,怯意橫生,卻撞起膽子向前進一步,一手抵上歸淵脖頸經脈,杏眸更加冰冷“我妹妹在哪裏?你是誰?”

歸淵命懸一線,麵對劍拔弩張之勢,眼裏反而生出點笑意,寵溺看著她,眼裏柔成一彎碧海漣漪,因為她在乎聆生姊姊,她問起他的身份“蘇蘇乖。等下我帶你去救你妹妹,這次比武招親我勝了,所以我將是你丈夫,我叫歸淵,你可以叫我阿淵”

雨蘇嘴角冷冷一勾,看著歸淵良久,終於妥協。她無法與一個眉眼裏都帶著偏執與漠然的人相持,賭上小四妹的性命,他們蘭家都是欠小四妹的。二哥說過,蘭家她不用擔心,就那般站在高台之上,淡然又高傲,背脊挺得筆直,一步不曾移動,“雨衡接旨”

雨蘇手上動作不改,輕微擰眉,歸···淵···,這兩個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秦謙看著雨蘇語帶懷疑道,“聖旨親封的安樂郡主閨名雨衡……”

蘭斐絲毫不理會秦謙懷疑莫測的眼光,雲淡風輕含笑解釋“六皇子,雨蘇是雨衡行走江湖的表字,是以鮮有人知雨蘇就是雨衡”秦謙環視蘭修蘭竹君諸人神色如常,臉上還是不免露出卻幾分疑色,禹南絕色聽雨蘇,若不是這一道聖旨,可從不曾聽過什麼雨衡。

下意識去看身旁的雪國使臣肅電,他不僅神色無恙,還上前抱拳打招呼“雨衡姑娘”。依舊隱隱覺著有些怪異,不過轉念一想,既然雪國使臣都認她是雨衡,也沒什麼好辯駁,無論蘭雨衡是誰,總歸是他們蘭家人。蘭家與秦家局勢平定下來,三國邦交平定下來,這些也就是小事。微微挑眉打開玉匣取出聖旨,一目十行大致看一遍,驚得咋舌。

蘭竹君抬眼望著蘭斐,看著他滿麵慘白,眉頭輕鎖,雖暗自擔憂疼惜,眼裏依舊流露出些責備與不讚成,蘭斐這一舉,若被發覺,除去雨蘇冒犯六皇子又逃婚那次,又加了一道欺君之罪。

蘭斐安撫衝蘭竹君與蘭修笑笑,爹就是這麼多年走得太小心,才會被秦政步步緊逼,何況,怎麼會事欺君呢?這個人世間,再不會有雨衡,雨蘇就是雨衡。

晃了晃神,心口微澀,不知,她可到了雪國了?不知,他們可會橫渡忘川,在三生石上,真正銘刻下三生?

“彌生五十一年,秦二皇宗昌邑帝君禦筆,蘭氏雨衡,醫德高深,妙手回春,屢挽雪域上君帝宿,雪國新帝念其徳澤,擬書和契,雪禹睦鄰,結為邦友,百年交好,互通商貿。

昌邑帝君讚其功,特敕,蘭氏雨衡為和寧郡主,封邑禹國合渡城,賜珍珠十斛,珠玉十匱,綾羅百匹。

雪國溯源帝君封蘭氏雨衡為安樂皇姬,封邑為雪國原分春,終雪二城,今更名長安,永樂,贈萬金,予百草。

澤國承平帝君特封,蘭氏雨衡為鏡澄公主,桐江城為其封地,享澤國正二品之尊,欽此。”

眾人震驚,三國郡主!三國都有封地!這是如何大的尊貴!三國帝君禦筆封賞,廣布天下三國安寧是她一人之功,這是莫大的功德,

三國之間,從來沒有過這樣簡單容易的安寧,不涉及戰火硝煙,隻要幾副藥就帶來的安寧。

比三國帝王鐵騎壓境爭奪得的安寧更得民心,數以億計的子民都會感念她的功績,這三國間還有誰人敢動蘭家?

剛才上台打擂的十來個男子臉色慘白發怵,兩股戰戰,冷汗直下,若不是跪著,他們可能已經不自覺癱倒在地了,追求權勢名利,反倒是蘭家才是最好的依附。他們在蘭家麾下揚名,起於蘭家,歸順朝廷卻來打壓蘭家,對蘭家發難,照如今來看,皇家為了與蘭家消除芥蒂,冰釋前嫌,一定會拿他們開刀,給蘭家一個交代,而他們,隻有一死。

蘭斐隨眾人叩頭謝恩,臉上聲色不動,眼睛在垂頭瞬間空洞無一物,寂寥成無盡晦暗,指甲在衣袖下不知疼地嵌入掌心,百裏世澤,你究竟下了多大一盤棋,布下多大一個局。人在九月初九悄無聲息離升人世,死訊甚至還沒傳出雪國,沒有傳到澤禹兩國,計謀卻已定下三國局勢,還遺留得這樣久,百年。

蘭氏雨衡,而不是蘭竹君之女,你甚至做好雨衡被蘭家棄去的退路。

蘭家根本不用動用那兩道帝王之諾就能保全,毫發無傷,隻要禹國澤國雪國局勢不變,蘭家,絕對可以保留千年時間,你以為,雨衡可以活得了千年麼?你說你總想給她多一些庇護,可你給她怎麼多,怎及你在她心上的分量,而她始終也不知,你為她做了這麼多。

安樂皇姬,安樂安樂,安穩喜樂,你想給她的,是否都寄托再這兩個字上麵,你為何,無法親自給她,無法親自告訴她,她跟你去了,我們誰都沒料到,是這樣一個結局呐……天下安好,你們···,死都在一起。

秦謙最終還是將聖旨遞給身旁的赭衣宮人手中,赭衣宮人鄭重將聖旨高舉過頭頂,一步一步踏上比武高台,恭敬獻到雨蘇手中。

歸淵輕輕將雨蘇的手鬆開,雨蘇抬手接過,她霎時鬆了口氣。

蘭修當場持群英令,解除江湖中人不涉朝政的禁令,江湖榜中的江湖人士可自行到武林盟剔除江湖身份,參與廟堂朝庭或接受武林盟調配。

蘭竹君十九年前雖是沒見過歸淵真容,可那招式身姿是不會錯的,那台上將眾人一招打落的就是歸淵,招式,身姿,氣度,白發,不會錯的。雨衡丫頭從未同他們細過,歸淵要來。如今這樣他正好感謝他對雨衡的養育之恩和護命大恩,幫雨蘇的舉動。再問問雨衡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他曾找禹國高僧算過,嵐秋命格確實隻有三個子女,天命難違,雨衡若是由他們自己撫養,可能是保不住的。而如今看來,他不僅護下了雨衡,還把雨衡教得這樣好,武藝高強,琴棋書畫都精通,醫術獨步,因她之由,蘭家再無人可撼動,嵐秋身份也不會再是蘭家死穴,隻是雨衡性子過於安靜了些。

看著歸淵覺得有什麼不對,他一手拉著雨蘇,才發覺歸淵居然隻有一臂,另一臂居然從臂膀處斷了。眉眼如晦看著歸淵空蕩蕩的左側衣袖,那夜如同月下驚鴻一般的身影,內力深不可測的一個人,怎麼如今···,雨衡說她兩年前離開歸海,蹙眉擔憂起來,是遭逢過什麼變故?心下凜凜,若需要蘭家出力,蘭家定然會全力相助。邁開半步出去才發現還有個六皇子杵在武林盟中,眼尾一掃,蘭修與江湖人士周旋,蘭斐被圍在人潮裏,絲毫沒有想抽身出來招呼招呼這個差點成為他妹夫的皇子的意思,迫於禮節,皮笑肉不笑留在武林盟,同秦謙打著官腔寒暄。

蘭斐站立在人潮之外,或恭喜或諂媚,或怯懦的攀談過耳不入心,不輕不重一一回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尖銳冷笑。

想起方休,想起雨衡,頭腦空白無物,他忘記告知雨衡,她離開雪國那日,看到的人是白祁月和黎嫵歌。

不過,有什麼關係,盡管她不知曉,她依舊是心甘情願滿心歡喜,不遠千裏趕赴一場喪祭,現在,即使說了也都沒意義。

壓抑住的鬥誌與熱度瞬時盡數傾瀉,齊齊折摧斷那管剛硬玉簫,蘭斐雙眼一黑,驀然毫無征兆地倒下去,青絲白衣急速撲向地麵,如同空中突然墜落的一隻雪色巨鷹。

圍繞著蘭斐攀談的商賈見蘭斐忽然之間麵無人色,竟然向地麵撲去,唯恐沾手便無法脫身,商賈唯利是圖,呼吸間頭腦轉變千萬,蘭家少東家問劍江湖九載,從無敗績,體格自然極為強健,這麼一倒,當是遭了頂大的暗算,原本簇成一堆見過不少世麵的商人巨賈一時間竟齊齊退後三五步,眼睜睜看著那抹白影朝地上砸去,有膽小不忍看的以衣袖遮眼不忍看如玉如仙的一個人鼻青臉腫,心下暗暗安慰著自己,蘭斐這人習武多年,砸一下地板應是不礙事的。

捂著眼睛良久也沒聽到耳邊一聲悶沉重物落地的聲音,忐忑移開一根手指,那白衣正好壓在一襲紫衣上,拿開滄桑小粗手,仔細一看,那紫衣原來是個小姑娘,被砸得齜牙咧嘴,她或許是疼呼了一聲的,隻是這武林盟太嘈雜,沒人聽見。

眾商賈看著那紫衣少女撐起身子,旁若無人地用盡力氣一腳把蘭斐踢開,“丫的,壓死老娘了?不就想湊個熱鬧看下蘭家美人兒麼?還能被吃豆腐?你丫的,你誰呀?信不信老娘把你祖宗十八代查出來?”

抖抖身上灰塵站起來,看著圍成一圈的男子,“看什麼看,沒見過美人呀?不是說蘭家人好看得很嘛?看老娘幹什麼?”

眾人呆著,看著那蘭斐被毫不留情的踢到地上,再次捂臉不忍視,“你剛剛踢那個就是蘭家少東家”

紫衣少女白關心無辜的眨眨眼,“是麼?我剛才踢他了?你們那隻眼睛看到的?鄧莊主,你在榴花巷看到的?陸員外,你在攔江郊外看到的?李公子,你在花月樓看到的?何老爺,你在···”

被點到名字的男人齊齊麵紅耳赤,啞口無言,那最後被點到的何老爺心虛,不敢讓她再說下去,連忙接口“沒看到,沒看到,蘭少東家突然暈厥,關心姑娘你小心扶著蘭少東家,隻是身嬌體弱沒撐住,蘭少東家才倒到地下的,大家都看到了,對不對呀?”

被點到的幾人附和,“是呀是呀。”一堆男子竟然被一個小姑娘逼得服軟,也是,把柄在別人手中。怎麼可能不惶恐,何況商場如官場,官場如戰場,詭道陰暗不是沒有。但總還是想掩蓋著,即使是欺人,自欺,也都想留個清白名聲。

關心眼睛微眯,對這套說辭很滿意,勾起嘴角睨著裏三層外三層圍繞起來的人。

何老爺抖抖衣袖,這兩位祖宗都開罪不得。戰戰兢兢提議道,“關心姑娘,既然誤會都解了,現今之際應該給蘭少東家診診脈。”

紫衣少女把蘭斐扶起來,點頭讚成。撥開略顯散亂的發絲想看看這蘭家二公子是否如傳聞,回風流雪輕雲蔽月絕世姿容,待青絲拂開看到那張臉,那眉尾眼尾兩顆如針眼大小的朱砂,在蒼白臉上絳紅醒目,她不信似的一拂再拂,那兩點朱紅固執的留在白玉似的皮膚上,再細細打量蒼白了無生氣陌生又似曾相識的輪廓,驚愕與猶豫凝滯了慧黠清眸。

歸淵在台上眼見蘭斐跌下去,眉目一挑,寒氣侵體,鬱氣塞心,憂思成疾,那種眼神,不會錯的。原來他卜蓍占出,雨衡介入凡世會帶起變故,變數是蘭斐,變數是蘭斐帶來的,雨衡會引起的波瀾,並不是什麼天下大亂的征兆,他是不是又讓聆生姊姊錯過了···

攜著雨蘇自台上飛身下來,瞅著關心幾眼,見雨蘇焦急得很,便又把雨蘇放開,雨蘇立刻撲過去,手指貼上蘭斐額頭,感覺手心都被滾燙熱度灼傷。

歸淵看著紫衣少女古怪神情,屈指頭幾掐幾算,丟過去兩顆海天青。“喂給他,守著他直到他醒。”俯身把雨蘇拉起來,“不擔心,他隻是傷寒,思慮過度,憋壞了,把藥吃了就好。”貼近她耳邊,“蘇蘇,跟我去救你妹妹。”

雨蘇一下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沉重壓在身上,哥哥不醒人事,妹妹生死未卜,聖旨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她自己也被這麼個叫歸淵的怪人牽製著。發狠扯開歸淵扣住她的手,下狠手抓撓他抓著她的手的手背皮膚,連帶著也抓傷了她自己的手,冷冽怒斥“你放開”

歸淵無奈鬆開手,怕她將她自己的手抓得疼了。抬起獨臂旁若無人擦去雨蘇臉上淚水,耐心解釋,“不哭。你哥哥無事的,這兩枚藥足以令他痊愈,生龍活虎。還有···”目光一掃台下目瞪口呆的人山人海,將吐在唇齒的四個字一轉“還有,雨衡,隻要有你和我在也不會有事。我是歸淵,歸海淵。我生來就注定在等著你,成為我的妻子,我不會傷害你,不會欺騙,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