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男人,臉就像木雕一樣,每一條皺紋都仿若由鋒利的刻刀留下,他是木的,無血無淚。龍林注目著他的時候,心裏也是木的,同樣無血無淚。
他是她的師父,從她三歲被送進這個地獄起,到今天她十三歲為止,她用了整整十年時間,不去怕他,不去恨他,不去敬他,她最終能做到假如他站在她的對麵,一樣能找到最簡潔的角度和力度,省時省力的結束他幹癟麻木的一生。
她是龍家的女兒,龍家的庶出女子。
其實在龍家,女子的嫡庶並沒有什麼分別,龍家的女子是結交權貴,拉攏勢力的禮物,她們精美溫婉,多才多藝。誰越得世人矚目,便越珍貴,在龍家也越有地位,和血統並沒有什麼關係。
龍家的女子,和龍家的男子是不同的。雖然她們的一生注定為這大姚邊疆古城,皇室一般存在著的龍家奉獻凋零,至少她們在這大貴之家時,能憑自己的實力和美貌超越宿命一樣不公平的嫡庶之分。
她們的一生或許坎坷,但至少,曾經綻放的燦爛奪目。
龍家的男子,同樣被這樣的家事所蠶食,無論嫡庶必上戰場,隻是嫡子無論如何需要獨占鼇頭,日後成為掌管龍城的一城之主。
隻有她,她的命運是不同的。
她的母親姓暮,暮色四合的暮,名春,春光燦爛的春。
她的母親是現任龍城少主的第八位妾室,龍暮氏,她嫁入龍家十四年,怕是除了她,再沒有人再記得她的名字了,直到她身死後,牌位上也隻是龍暮氏而已。
龍林目光寡淡的看著她師父。
現在正是初夏,鬼園裏到處都是濃鬱的綠色,昨夜剛剛下了一場雨,到處都是潮濕的味道。隨著太陽的漸漸的升起,地上蒸騰出一股潮濕的熱氣,衣服都裹在身上,悶熱。
二百戰鬼穿著黑衣,帶著銀色的半臉麵具站在龍林身後,寂靜無聲。院子裏滴水的聲音紛繁錯落的落在他們的耳朵裏,方向速度清晰可辨。
無風。
龍林腰上懸著小小的皮袋,裏麵是一個猙獰得幾乎華麗的半臉金麵具,她的麵目十分的平常,鼻直如劍,唇薄如刀,眉濃粗鼻直,一雙眼睛烏黑如淵,沒有半絲光芒,古井無波。
這是一張不討喜的臉,就算罩上麵具,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她不像她溫婉的母親,帶著沒落書香門第的沉靜從容,也不像她的父親雍容華貴氣度非凡。她地地道道的成為了一隻鬼,為戰而生,為戰而死。
她的五指布滿細小的傷痕,就像嵌入皮膚的蜘蛛網,滿是剝繭。右手食指中指微微的彎曲,成為習慣於握刀的形狀,此時,她攤手進入皮袋,摸出麵具,慢條斯理的罩在臉上。
十年了,龍林該出師了。
雪白的刀刃落入了男子的死氣沉沉的眼底,激起一絲微光,他的目光在龍林的臉上頓了頓。忍不住回憶起十年前。
十年前,她還是個小孩子,被母親親自送來,滿目懵懂。
十年前,她哭叫著要逃跑,眼淚掉在軟軟的臉頰上。
殺了第一個人的時候,發起了高燒,險喪命。
收到八夫人托人帶來的第一本書的時候,憤怒的扔在地上,掉頭不顧。
十年了。
所有的表情都從她的臉上退下去,所有的光芒都隱沒在層層的鮮血裏,生死都可以視之如常,沒有什麼再能令她動容。
他卻想,想在這一刻笑一笑,隻是太多年無甚可笑的,竟然翹不起嘴角做出個欣慰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