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風萍末起(1 / 2)

時已九月,千裏之外的江南暑熱還未退去,閭山腳下的廣寧城便已鋪上了層層新涼。草木枯黃,秋風蕭瑟,曠野上本該是寂寂無聲,卻被兩人一馬擾了清靜。

“還不出來!就沒見過你這樣滑頭的!”

一個中年婦人拿著鞭子站在馬身左側,睜大眼瞪著縮在馬肚子下的小女孩,她生著一雙會發光的銳目,穿著鴨青色的豎領短襖,黑褲子,腳上是一雙簡單的皮靴,斑白的頭發梳的一絲不亂,隻插著把翡翠梳子,顯得又精神又利落,正是廣寧衛指揮僉事祁家的老夫人。

“就不要出去,棗子那麼高,摔下來會痛的!”這小女孩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穿著紅色夾襖,長著一張小胖臉,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細細的頭發紮成一個小團子,大概是在野地裏打了滾,衣服都被扯破了,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腿縮成一團,神色倔強。

祁老夫人被她氣的麵色鐵青,卻不敢貿然去拉她,隻能站在邊上罵道:“傻紅藥!快出來!小心棗子踢你!”

“不騎馬就出去!”

“你先出來再說!”

這兩人都是驢脾氣,誰也不肯讓步,又都不敢亂動,一時竟僵持住了。

最後卻是低頭吃草的棗子敗下陣了,甩著尾巴就要往前走,它肚子下的女娃娃急忙就地一滾,正撞在祁老夫人腿上。

“死丫頭!”祁老夫人一邊彎腰把她扶起來,一邊不停地數落:“虧你還是祁家的女兒,一點膽子也沒有,說出去都丟臉!”

“就是祁家女兒又如何,我人小就是應該騎小馬,棗子是祖母你騎的,我隻能騎騎棗子的孫女!”紅藥扯了扯被撕破的衣服,一臉的不服氣。

祁老夫人被她這話鬧得哭笑不得,棗子溫順聽話,個子也不高,又有自己在邊上,哪裏來的危險,這孩子就是膽小還愛偷懶。但看著她髒兮兮的小臉蛋,聽著她嚴肅地胡攪蠻纏,卻也發不出半點脾氣。

“罷了,等你長大了讓你爹教你。”祁老夫人搖搖頭,一手牽著一個往回走。

“爹什麼時候才回來?我想爹了。”

“你要是聽話馬上就回來了,再和祖母頂嘴,你爹就不要你了。”

“祖母又騙人,我爹對我可好了,才不會不要我!”

廣寧是遼東的第一重鎮,人口眾多,物產豐饒,氣候怡人。近些年邊疆安定,日子太平,城中也漸漸繁華起來。祁家是世代的軍戶,祖上也是末微之流,所幸連著幾代都有所建樹,祁家去世的老太爺是武舉出身,又娶了廣寧大戶康家的女兒,聲勢自然水漲船高。到了這一代更是出了個指揮僉事,一躍成為廣寧數一數二的人家,祁府也從原先的衛所附近的舊胡同,搬到了巡撫總兵住的長街上。

此時的祁府外,站著個上了年紀的藍衣管事,背著手來回走動,神色慌張,遠遠的看見那祖孫倆,急忙迎了上去:“老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

“這麼是李管事你來看門,木頭他們哪去了?”祁老夫人把韁繩交給李管事,拍了拍手上的灰。

“這,唉,您快去看看吧,康太太來了家裏,還帶著康家二姑娘。本來都好好的,可那康二姑娘不知怎麼的就衝撞了太太。”李管事急的滿頭大汗,氣息不定地說:“大夫剛剛才到,現在是容娘陪著太太,木頭去給老爺報信了,康太太她們也叫了許媽媽看著。”

祁家下人不多,內院主子標配是每人一個主事媽媽一個丫鬟,隻祁老夫人多個名額,另有兩個小廝一個管事在外院行走,祁老爺軍中的親隨責另算。平時倒還夠用,一出事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祁老夫人聽了臉色鐵青,紅藥有些迷迷糊糊的,但看祖母表情嚴肅,又聽見母親跌倒,也覺得不妙,急得去拉李管事,“我母親沒事吧,現在在哪呢?”

“太太叫容娘扶進三多堂了,其他的小人並不知情。”

“帶大姑娘回屋去,我去看太太。”祁老夫人咬牙切齒地說:“府裏的下人都看好了,誰也別亂跑。”

說話間已到了三多堂,李管事不方便進去,便拉著紅藥站在門口,祁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道:“乖紅藥,你先回去歇著,你娘有我來照顧,斷不會叫她有事。”

“祖母快去吧,我不亂跑的!”紅藥說著話,眼睛卻緊盯著內院,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平時淘氣鬧人,關鍵時候卻能明理聽話,隻可惜是個女孩。祁老夫人心情複雜地看了眼小孫女,心中的更加鬱結。

老天保佑川兒媳婦這胎平安無事,不然,定要活剮了那康黃氏!

三多堂是間坐北朝南的院子,正麵三間堂屋,東西兩廂各有兩間次間,北邊則是幾間庫房。院前廣栽桃李,院裏種著玉簪海棠,十分幽靜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