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福蒼涼的眼神看著這傻丫頭,她傻嗎?她卻懂永璉的心,不錯,永璉——的確是自厭自憎,所以他不肯回來——他的恨不讓他回來,而讓他越走越遠。
永璉這幾年來做了些什麼呢?做了什麼讓他再也不能回來,隻能穿著非男非女的衣著在陰暗的影子裏遊蕩,像那種半夜裏不得其門的回家的鬼,沒有人能寬恕他的罪。
“高宗十八年,賊子入闖大內謀反,傷紫禁城內侍衛統領三十八名,持械侍衛和宦官五十九人,牽連儀慎親王永璿、成哲親王永蠰,皇上震怒降罪十七人,其中盾郡王永璋驚駭成疾,這些年來神誌不清不能理事,亦不能存帝位之想。舒妃葉赫納喇氏年少得寵生,純惠皇貴妃蘇佳氏因子失勢——所以朝局大變,朝臣起落不定,皆因宮內大局未穩……”說話的人微微冷笑,“寶福,你比我了解他,你以為這些是巧合嗎?”
寶福微微張大嘴巴,看著在外邊浪蕩了一圈回來的持簫人。持簫人冷顏烏發,一張臉依舊冷冷淡淡,吐出來的字眼卻恁傷人。
“你說‘小姐’他……他謀反……”
“是,他謀反。”賀孤生的情緒紋絲不動。他並非說謊,他說的是事實,這些消息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江湖上最會打聽消息的“潛地鼠”傳出來的,絕非有假。
“他並不是想真的謀反。”寶福滿目蒼涼,“他隻不過是……”他搖了搖頭沒說下去。永璉隻不過是……得不到親人憐惜的孩子,至親至愛的人毀了他最後一點對人性的幻想,所以他恨。他恨那些傷害他和他額娘的人,他想要他們痛苦,他不甘心隻有他一個人被遺棄,所以他要宮內人人都苦。
“謀反就是謀反,無論他心裏想什麼。”賀孤生冷冷地說。
寶福啞然,賀孤生說得無情,但事實就是如此,謀反……就如瘟疫,被牽連上了即使是親生兒子也是不能被原諒的吧?
阿盼娥聽著他們男人的對話,心裏糊糊塗塗的。謀反,那個微笑起來誰也沒有他溫柔慈悲的君知,會謀反嗎?什麼叫做謀反呢?是殺人嗎?她並沒有寶福那樣震驚的感覺,也許她不太了解所謂“謀反”是怎麼樣嚴重的事,她隻想到一件事——他不被人欺負的話,他是不會傷人的。摸摸臉,永璉那一滴垂淚落下的感覺依稀還在臉上,他哭的時候,心情一定很難過,這四年來一定沒有人對他好,他發抖的時候一定也沒有人抱他。
“寶福,那個落石坡在哪裏?我想去找君知。”她抬起頭看著寶福,“可以嗎?”
這傻丫頭!他心裏隻怕不會有你,他變得太多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仍然要去嗎?難道不知道去見了他之後依然隻會是一場傷心?“落石坡在朔平府郊外鳳尾山下,傻丫頭,你真的要去嗎?”
“我想君知。”阿盼娥笑了一下,“寶福你不想他嗎?”
“我當然也想。”寶福這兩天對阿盼娥說話都特別和氣,因為她受了傷,也因為她受了苦。有幾個人能像她一樣等了一個自己最重視的東西四年的人,在發現自己等的那個東西已經麵目全非的時候卻還能像她這樣笑的?
“那你為什麼不想把他找回來呢?”阿盼娥很奇怪地看著他,又望了望賀孤生,“你們都不想把他找回來,他就永遠不會回來了啊。”
“……”寶福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她哭過了卻仍然相信永璉會回來嗎?
賀孤生冷笑,“我去。”他冷冷地補了一句,“我去看顏少傾和他究竟誰是勝者。”
“我和你一起去!”阿盼娥笑靨如花,像聽不出他其實並沒有要永璉回來的意思。
鳳尾山落石坡。
等阿盼娥和賀孤生過去的時候,落石坡上隻有一個人。
白衣抱劍,一張臉黑得不能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