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跳牆
餘眇
都說他奇香異人,佛也要動心忍性。
澄清清一盞湯內,是哪生繁複的滋味?
一壇女兒紅裏,細細挑撿了海陸珍奇百般,取精取純,
荷葉密封壇口,不入煙火味。
架上一星半點微火,慢慢慢慢地熬,
直把諸般滋味都化做了雲淡風清,功德圓滿。
緣 起
時公元1771年,乾隆三十六年,正逢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堂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後(孝賢純皇後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背後,及至中年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諸皇子中,有的已經去逝,有的表麵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然而當宮裏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時,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欲望起升,共同為大清盛世上演一出驚心動魄的豪門夜宴……
楔子
青爐紅泥,爐上溫燙著江南紹興的黃酒,酒香盈滿室。眯起泛有桃花風情的丹鳳眼,她朱唇含笑,未經描繪卻極其細致的黛眉略微上揚。捧一本《花間詞》,翻一頁;溫一壺狀元紅,啜一口。那絲般烏發散開,披了一肩。悠然自得,又不失女兒家特有的天真。
紙糊的窗外一輪圓月,清明之中透出刺骨的冷意。風掠樹梢,輕拍窗欞,“嗖嗖”聲是深夜寒冬的哆嗦。鼓敲三更,傳遍寂靜的雪夜,分外淒涼驚心。
“雲教習!雲小姐!快開門!大事不好了……先生,快開門!我是九貝勒家頤貞格格的丫鬟半真!快開門!格格也來了!”稚氣未脫的少女嗓音伴著三更的敲門聲急催如閻王令。
不及梳妝整理,雲顏隨手取件夾襖披肩便開門衝向屋外。
“顏兒,你穿成這樣出來成何體統?快回屋去。”提盞油燈,早到院裏一步的雲易鐸擺手示意女兒立刻回屋。
“頤貞格格大半夜急著趕過來,先開門吧。”
無奈地歎息一聲,知道辯不過女兒,雲易鐸急忙開門。
“給格格請安……”
不等雲家父女行禮,站在丫鬟身旁不停嗬氣搓手的頤貞格格一見閨中密友就上前緊緊抓住對方的胳膊。
“還請什麼安?都什麼時候了,快跟我走!”
“走?去哪兒?”被向來性格魯莽的格格弄得一頭霧水,雲顏急問。
“當然是去見頤慧姐姐最後一麵,快點吧,宮裏的禦醫說她熬不過今晚。”想是姐妹情深,說話者急紅的雙眼迷上一層水霧。
“格格為什麼要我去見最後一麵?”雖被傳來的噩耗嚇一跳,但雲顏顯然還是非常不解。
“當然要去啦。頤慧姐姐出嫁前天天和我們在一起念書,她和我一樣都由先生教學,你是先生的女兒,照你們漢人的禮儀應該算同門師妹。現在她要走了,你自然要去和她話別。”
“格格,小人隻是區區八旗漢官的教習,怎敢自稱為貝勒格格們的師傅。頤慧格格的事,在下父女深感傷悲,但就算不說君臣之禮,也有滿漢之別,天寒夜深,還請格格快回。”雲易鐸的聲音裏有著躬腰時帶出來的卑微,然所說的每句每字皆都透出無畏的固執。
“又是君臣、滿漢的一套,先生真?嗦。”為老先生的不知趣生氣,頤貞格格嘟嘟嘴,“雲顏,你跟不跟我去?”
去?熙慧格格出嫁四年,況且彼此並無往來,她已不記得她的樣貌,除她爹爹教過這位出嫁的格格念過幾個月的詩外,他們完全可以說形同陌路。父親一直拘泥於滿漢之分的執念,此去必惹他老人家不高興。不去?憑她對頤貞格格好動易怒個性的了解,其多半會半個月不理人。
“格格快去吧,再在這兒幹耗,連你都見不到熙慧格格了。”
聽出是委婉的拒絕,高高在上的貝勒之女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你真的不去?”
“我隻是區區漢人教習的女兒,不敢和大清皇族攀交情。”雲顏露齒一笑,冷冷的卻有些月光的無情。
“雲小姐,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家主子什麼時候因你是漢人教習的女兒看不起你了?又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半真,和她這種冷血不講情義的人何必多言,我們走。”喝止與自己一樣心直口快的丫鬟,擁有大清王朝金枝玉葉尊貴身份的少女一扯滾邊狐裘披風,氣衝衝地上轎。隨行的丫鬟、侍衛前簇後擁,即使在夜深人靜時仍是一副王侯貴族的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