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時清晨還有些許寒意,可露水尚重的樹林中,早就有個人不知疲倦地立在那裏,手中長劍飛舞,削去了枝頭的一片葉子。
寒光一閃,樹葉立刻被劈成兩半。舞劍的女孩子驚歎於它的鋒利,忍不住停下動作看了看。
“葉央。”身後有人突然開口,踏過散落著枝葉的地麵時沒發出一絲腳步聲,“為師這柄寶劍不錯吧?”
名叫葉央的女孩子眉目深邃,一雙眼睛是林中朦朧晨霧也遮不住的亮,緩緩點頭讚道:“是好東西。”
“嘿嘿,想要嗎?”那人笑容狡黠。
葉央又點頭,“想。”
“我就不給你!”那人動作極快,從她手中立刻奪走了那柄劍,一瞬間板起臉,“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槍像什麼樣子。”
葉央一口氣噎住,瞪了他一眼,“師父……。”
眼前的人一身張揚的大紅色衣袍,用金線繡了繁複圖案,黑色長發並未束起,卻戴了不少稀奇的白骨頭飾,散落的發絲和衣衫飄帶一起浮動。
紅衣師父很幹脆地無視她的眼神,自顧自換了話題:“哎,葉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葉央聲音幹脆,目光仍流連在他手裏的劍上。她隻十三歲,卻已經出落得如十五及笄的少女一般高。
“都兩年了啊……。”紅衣師父感歎一聲,“那你走吧。”
“什麼?”葉央一時沒消化這兩句話的關係,抬頭看師父時就有些疑惑。
於是師父重複一遍:“你已經在外麵呆了太久,必須要回家了。”
“我沒有家!”葉央突然抬高聲音,雙手握拳眉頭皺起。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記憶翻騰裏城破的大火,殉城的將軍,讓清晨的樹林中多了幾絲血腥氣。
“當年庫支入侵雁回六城失守,我把你從屍體堆裏刨出來的時候就說了,有朝一日你學成出師,一定要回自己家去,不要總跟著我。”紅衣師父好聲好氣的勸她,末了話鋒一轉,習慣性地跑題,“這些年你又不會賺錢,吃得又特別多,養你真是比養豬還費勁。”
葉央黑著臉,沉默。
“現在西疆戰亂略有平複,你應該回京城去,那裏還有你的親人。”師父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外頭不像兩年前那麼亂,你也能護著自己不至於死在土匪流寇手裏,我也放心。”
葉央一閃身躲開他的手,本來不想理他,可到底忍不住,問:“師父不和我走?”
“你自己上路。”紅衣師父扣住她肩膀,不顧葉央的掙紮使勁揉了揉她的頭頂,一臉滿足地鬆開,“我也有事,以後就不來了,你收拾一下,盡早出發。”
他的臉還和兩年前一樣年輕,眼角上挑,看什麼都帶著漫不經心的揶揄味道,現在也有些感傷,很不習慣告別的氛圍。
“我,我走了,有緣再會。”師父別過頭去,不讓葉央看見他的表情,丟下一句話就匆匆離開,衣袍搖晃出一道紅色影子。
葉央站在原地,頭頂還殘留著他手掌的溫度,滿目茫然。
就像師父感歎的,已經……兩年了啊。
兩年前,她還是個程序員,剛升職為技術部門的主管,然後意外橫生,再次醒來就到了這裏——正趕上敵軍入侵,城破失守。
連重新開始第二次人生的機會都沒有,本來葉央以為她又得接著投胎的時候,是滿臉不正經的紅衣師父救下她,逃到這個小山村,雖然三五日才出現一次,可從沒讓她挨餓過,還教她功夫,一副老熟人的口吻和她說話。
葉央知道,師父認識的那個“葉央”早就死了,卻不願意舍棄這份溫暖。
師父說過很多次,他隻是暫時照顧葉央一陣,等到戰事漸息,葉央是一定要回自己家去的,她還有一些親人在京城。
現在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她心裏除了失落和不舍,還有……
“師父,師父你回來!倒是給我留點銀子再走啊,沒錢我怎麼回京城!”葉央在樹林裏拔足狂奔,但一直沒看見那個囂張的紅色身影。
片刻後,葉央背著個包袱出現在進城的小道上,步伐拖拖拉拉,表情死氣沉沉,一身藍色粗布的衣裳也蒙了層灰。
“跑得倒挺快。”走到城門下時葉央抬頭,看看楷體的晉江城三個字,又嘀咕一句,快步往城裏走去。西疆戰事對平民生活的影響已經減弱了很多,街上來往的人不少,葉央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找了個茶攤坐下。
從山村到這裏,她搭了輛牛車,舒適感幾乎為零,花費卻相當高。師父粗枝大葉慣了,走之前也不說把東西準備一下,連點銀子也不給,她隻能把這兩年存下的錢都帶上,零零碎碎清點一番,還不是個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