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女神(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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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咣----咣----”

沉寂數百年的鍾鼎之聲,自神殿中傳出,低沉雄渾,驚醒了敦煌城。街道上往來如梭的行人紛紛駐足、錯愕對視;圍聚在水溪邊浣衣、淘米的婦人們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計,呆呆愣住;教坊裏孩童們朗朗的讀書聲嘎然而止、不明所以……祭祀們盤坐在殿前吟誦起古老而神秘的經文,嚶嚶嗡嗡的唱經聲縈繞在敦煌城上空,盤旋不絕。

“飛天神殿……女神,女神臨世了!”有人一邊跑一邊奮力呼喊著。

誦經,鳴鼎--人們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隨即沸騰起來。所有的敦煌城人,不約而同往神殿方向走去,他們懷著“仰慕、敬畏、懷疑……”等各種各樣的心情,如潮水湧入,烏泱泱圍聚在神殿下。

隻見六大祭祀肅然立於石階之上,神使衝漆黑殿內微微俯身,聲如潤玉:“恭迎女神。”

致密暗影中,緩緩踱出一個白衣勝雪,長發似墨的纖瘦少女,她裸露著雙足,水眸清冽,神色淡定,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卻生得極為妖冶美豔。

白皙額間有殷紅一點朱砂痣,使她原本妖嬈的麵相,平添一抹不容侵犯的威儀。乍望去,觸目驚心之餘,竟令人不由心生崇敬!

一些老輩敦煌人見了那突兀的朱砂痣,竟老淚縱橫,口中喃喃:“神印……有生之年竟能見到……死亦無憾!”其中不乏素日在城中威望頗高者,見他們如此,眾人不禁一陣唏噓感歎,嗡嗡蠅蠅的議論聲倏然掀起,漸漸喧囂起來。

千姝赤足佇立神殿外高高的石階上,足下石階隱隱透來徹骨寒氣。麵無波瀾:這麼多人,都無法溫暖森寒的神殿。它,究竟已經冰冷了多少年?

祭司長夏侯淳已然換一身雪銀色法袍,手持印綬,絲袍錦帶,蒼老臉龐上的皺紋因一絲不苟的恭謙敬畏而顯得愈發深刻。他先是對千姝行躬身之禮,緊接著雙膝一曲跪在千姝腳邊。

人群中頓時一片嘩然。祭司長是比敦煌城主更身份尊貴的人,從未向任何人行禮。之後,其餘五名祭祀也忙不迭行跪地禮,隻聽夏侯淳語調甚緩慢,聲若洪鍾,宛似承載了數百年的重量:

“第九任祭司長夏侯淳,誓將生命獻給女神,效忠不二……”

主神使司昊亦換了莊重的雪白絲質寬鬆長袍,款款有度地叩拜道:“第十任主神使司昊,願將性命獻給女神,終生效忠不二……”

祭司長與主神使的跪拜,徹底使敦煌城的人們相信:眼前的女子,是真正的女神。激動崇敬的情緒霎時掀起滔天巨浪,人們齊刷刷跪倒在地,向大殿中央清麗絕塵的白衣少女敬拜。

命運突如其來的轉變,已然使千姝驚詫失措,此刻,黑壓壓跪倒在地的人們更使她震驚之餘又不禁疑惑:

飛天女神?她是飛天女神?

為什麼是她?

命運到底要她做什麼?她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誰能告訴她,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境?誰能?

“不,沒人。”她在心底自言自語。或許這隻是一場騙局,也或許是他們弄錯了,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千姝不會死在那個陰森森的神殿裏。保住性命便是好的。能活著便是好的。甚至,作為女神,她可以不必成為那個男人的姬妾……她是安全的。

那麼就做這個女神好了,不管我是不是真正的繼承人。千姝攥緊薄透透的白羅裙,反複告訴自己:安全了,不必再提心吊膽,也不用害怕了。

瘟疫、沙漠、冥尊、飛天祭……都無法傷害她。

懵懂中,千姝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瞥見了一身煞氣的冥尊,還有裴然,他清逸俊雅的身形宛如玉桂蘭芝一般遺世獨立。而他們正同最平常的敦煌人一樣,跪在她腳下。

此時,千姝才意識到:跪在地上的人們都齊齊看著她,不發一言。

怔愣中,明潤悅耳的男聲在她耳畔低語:“女神殿下,向民眾們說些什麼吧。”她側首,說話的是主神使司昊。他凹凸深邃的俊美麵容,閃耀著聖潔的光輝,宛若天神。

她該說什麼?千姝拚命地在腦海中搜集,希望可以獲得一些隻言片語,可她心神紊亂、大腦一片空白!數千民眾的目光正密不透風地聚集在她身上!

思緒越發混沌起來,就在她不知所措時,一股神秘的力量如細流般緩緩縱貫她的軀體,引導著已經毫無知覺的唇舌,輕輕囈語道:

“追隨於我,我必救贖。”

聲音不大,卻異樣有力地震顫著所有人的心神。

祭司長夏侯淳驚詫之餘,不由得周身僵滯——這個女子說出了他和冥尊拚命隱瞞的秘密:敦煌城需要救贖!危在旦夕的敦煌城需要救贖!而且,“追隨於我,我必救贖”這句話是刻在女神雕像底座的一句梵語,隻有曆任祭司長才知曉。

千姝好似陷入迷夢中,眸光渙散,又重複低吟:

“追--隨--於--我,我--必--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