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十九世紀以後西方史學的進入黃金時期與中國史學的由極盛轉入衰微(1 / 3)

十九世紀以後,西方史學進入黃金時期(the golden age of historiography),史學處處展現嶄新的氣象。

以曆史所涉及的範圍而言:

十七世紀以後,西方擴展曆史範圍到包括社會、經濟、心理和文化。尤其是拿破侖戰爭(the Napoleonic Wars)以後,史學家不再隻寫王朝、戰爭、條約與宗教。出色的大史學家像蘭克(Leopoldvon Ranke)、麥考萊(Lord Macaulay)、米奇勒(Jules Michelet)、柏克曼(FrancisParkman)、孟蓀(The odorvon Mommsen)等,不再是記錄者(chroniclers)、編年者(genealo-gists)與說故事者(story-tellers),他們所寫成的新曆史,已觸及人類經驗的多樣性與複雜性,其呈現出來的,是和諧的書麵(a coherent picture),深具意義的整體(a meaningful whole),與中世紀以來的舊曆史比較起來,像脫胎換骨一般。十九世紀以及二十世紀初期的西方史學,睥睨寰宇,不是偶然。

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西方出現了更新的曆史,蘭克、麥考萊等史學家所寫的曆史,又都變成舊曆史了。曆史是科學還是藝術之爭,西方爭論了百年以上,到此大致已停止爭論,所爭者差不多已完全轉移到新曆史與舊曆史之爭了。舊曆史從上層寫,寫貴族及精英分子的事業與成就,新曆史從下層寫,寫被忽視的謙虛的大眾;舊曆史的論題,是王朝、行政、法令、外交、戰爭、革命,新曆史的重心,是階級與異教團體、社會問題與製度、城市與社團、工作與遊戲、家庭與性生活、生與死、兒童與老人、罪犯與瘋癲(crime and insanity);以致舊曆史描述的往往是一個有名王朝的興起,一個真宗教的勝利,遠征的成功,強國的出現,新曆史寫及的是十六世紀西班牙的田舍翁,十七世紀法國的手工匠,帝王、將軍被鄉村與都市的大眾代替;精英史(elitist history)與大眾史(populist history)遂截然分途,形成對比。

以史學方法的競新鬥奇而言:

十七世紀西方的科學革命(scientific revolution),對人類發生空前的影響。人類在宇宙方麵的知識與體質方麵的知識,煥然一新,宗教的權威,於是為之動搖。其影響及於史學,為神學的觀念,不再能完全支配史學家,十八世紀理性主義史學家,主要是反宗教史學思想的。十九世紀初促使西方史學推進至一嶄新階段的史學運動(historical movement),主要為使史學完全解脫了神學羈絆,而進到科學領域裏麵去。德國大史學家尼博兒(Barthold George Niebuhr)與蘭克為史學運動的代表人物,他們開創了一種語言文字的批評方法,從語言文字方麵著手,追尋史料形成的來源,批評史料可信的程度,這是極富科學精神的史學方法。以尼博兒而論,他深受科學的啟示,對於史料,不但不雜有宗教、種族與文學的偏見,並且常持有尋源、懷疑與批評的態度。第一,要問史料的來源如何?即史料本身是不是原手的史料(是否原作者的親筆著作)?第二,要問所用史料是否雜有後人的意見?曾否被人修改?第三,原手史料不存,方許用最早的副料(轉手的史料),但副料不能代替原料。第四,原料與副料價值的判斷,依時間、地域、親見或傳聞為主,不偏重文辭的是否優美與形式的是否完備。第五,要注意記載人記載事實的動機與態度。以此原則,尼博兒批評李維(Livy)的《羅馬史》,具體的指出,哪些與實際情實不符合,哪些全部的抄襲他書,哪些局部的抄襲他書,於是學者對於李維的書信心動搖,從此研究羅馬史的人,有興趣從古文書、古遺物中尋求實證,因而有孟蓀優美可信的羅馬史,羅馬史因尼博兒的方法論而重建了。以蘭克而論,一八二四年他出版的名著《一四九四年到一五三五年間羅馬民族與日耳曼民族的曆史》(Geschichte der Romanischen and Germanischen Vlkervon 1494 bis 1535)後麵,附一長文,名為《近代曆史作者評議》(Zur Kritikneuer Ge-schichtschreiber),用批評的方法,研究人類的曆史,近代史學科學研究的新基礎,自此正式確立。蘭克將尼博兒的原則,進一步發揮,他認為最接近事件的目擊者為最佳證據提供人;當事人的信件較編年家所錄的逸聞為有價值;案牘、報告、古物與親見親聞的史料,要去搜羅;作者的個性,要去了解;作者從何處獲得其見聞,要去探究,“或抄自前人,或為將來尋覓教訓,或勇於攻訐,或出而辯護,或僅望記錄事實,皆須分別予以研究。”他的最有名與最有影響力的格言見於其上述著作的序言:“世人皆以為曆史的職務,在鑒既往,明當代,以測將來。本書並無此等奢望,所要說的,隻是往事曾經如何而已。”蘭克史學中的科學精神,從此充分表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