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爸爸(上)(1 / 3)

車開過去的時候,一隻貓叫了。聲音淒婉、尖細,像一個厭世者對生命的控訴。汽車沒有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消失了。沉悶,近似於虛無。貓叫了,在這個近似喑啞的夏天。

“看見那隻貓了嗎?它的影子似乎貼在倒車鏡上好長一段時間呢。真是奇怪,從科學的角度,這似乎是不可能的。”艾美似乎無意地說。

“什麼貓?”大中顯然沒有注意到什麼。

“剛才拐角的那隻。好像很可憐的樣子。動物協會的人怎麼了,真該管管。他們隻會在報紙上寫尊重、愛,卻懶得關心這個。惡心透了!”艾美憤憤不平地說。

“不過是一隻貓。”大中有些不高興。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嫋嫋的煙線在車內纏繞。艾美拿手遮擋。她討厭煙草的味道。沒有理由,就是討厭,可是終於對大中的癖好無能為力。

“貓怎麼了?就不需要尊重?”艾美徒勞地說,“最受不了你滿不在乎的樣子。對什麼都是這樣!”

“怎麼了,怎麼了,你到底有完沒完!”大中真的生氣了。

“你就是什麼也不在乎!”艾美哭了。嚶嚶的,像無助的嬰孩。大中是很少這樣說話的,即使對店裏的夥計也是這樣;儒雅,他很適合這個詞。大中平時對艾美更是疼愛有加。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對頭。

大中見不得女人哭。小時候就是。可是,女人的哭聲,似乎成了他生命永恒的旋律。

首先是媽媽哭,接著是艾美哭。

媽媽是他最先心疼的女人。他愛她,盡管她的軟弱讓他一直悶著氣。他一直認為媽媽重新回到爸爸身邊,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看到躺在病床上成了半截人爸爸,他當時也流淚了,可那淚水不單是給爸爸的,更是給自己和母親愁雲慘淡的日日夜夜的。

“一切都過去了……他需要人照顧。”這是媽媽唯一的解釋。

沉默。

“媽,你要想好了。”大中哽咽著說,“他可能不是真的需要你,在他的心裏可能早就沒我們了。

“他畢竟是你爸。”媽媽哭了。聲音落寞,淒涼。

作為女人的媽媽如果一定要恨這個男人,理由不勝枚舉。可是在殘暮之年回到他身邊的理由,卻隻有一個——車禍發生之後,他依舊是自己兒子的爸爸。

是的,盡管十一年來,大中從來也沒有把這個男人叫過爸爸,但是,他是。一切無法更改——他的血管裏流的是他的血。

大中給媽媽擦去眼淚。這次他沒有說“媽媽別哭,你還有我”。他沒有說,因為這次她有了殘廢了的爸爸。

爸爸不是一個絕情的男人。

可是,他恨他。

一切無法避免。

在一個人的生命裏愛情並不是唯一的。可是,一個人不可能占有所有的愛。他應該學會抓住生活,學會享受平凡的幸福,可是青峰沒有。在愛情和家庭的麵前,他把所有的籌碼扔給了愛情。

他愛妙靈。很迅速,很猛烈。他和她組建了家庭,有了貼心、健康的孩子——大中。他的生命掀開了全新的一頁。

可是西平來了,帶來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他忍不住要她,要她的美麗,要她的年輕,要她的活力。

“老師,我懷孕了。”

青峰的內心開始怔忡不安。

“多長時間了。”

“兩個月。我應該把他做了,他不適合這個世界。”西平看著這個自己信賴的男人。眼神裏是愛,是敬,是懵懂,是困惑,是淚。

“可是,我要告訴你。我應該這樣做。”西平又說。

青峰拿雙臂捆住了頭。他很痛苦。

“給我們畫張畫吧。”西平突然微笑,“把他裝在畫裏,那樣我們就不會把他忘記了。”

隆起的小腹下,有一個生命。他生活在溫存的黑暗裏,有溫柔的小手、玲瓏的小腳、安詳的小腦袋。他看到了。他用了暗黑的色調,和明鏡似的肌膚對照得分外鮮明。

他的手顫抖,他的嘴唇顫抖,他的心顫抖。

“我們要了他吧。”他說,“他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給他準備了同樣多的陽光和空氣。”

“算了。”西平流淚了,“嫂子和大中更需要你。”西平歎了口氣說,“有畫就夠了。”

有畫就夠了。

這樣的語言隻有青峰懂。畫在別人的眼中是價值,在他和西平的眼中卻是生命;別人從畫裏,看到的隻是顏色和線條,他們看到的卻是情感和歡樂。

在他苦痛於藝術觸角的愚鈍時,是西平給了他自信,給了他力量,然後成了他藝術的源泉。

他愛妙靈,也愛西平。可是,愛並不一樣。

妙靈美麗、善良、溫順,有知識,有涵養,有對生活最樸素最直截了當的理解。這一切都曾是青峰愛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