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夜幕,薑桓王六十大壽。
幾十盞銅鶴燭燈燃燒著,燃盡最後的繁華無限。
在偌大的禦膳房之中,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梳著雙平髻,歪歪斜斜地綴著一朵銀邊蝶翼,細細碎碎的流蘇垂掛在脖頸旁,身著碧色紋蝶裙。
她手中拿著一把長柄湯勺,坐在太師椅上,有序地指揮著,“阿香,這碗西湖蓴菜羹送到鄭國丞相大人的席位上。阿麗,這碟桂花糯米藕送到玉衡公主席位上。阿朱,這道酥皮香蔥火腿月餅送到楚國麗池帝姬席位上。阿秋,這碗……”
“這碗什麼東西?”少女指著青衣宮女手中的一碗佳肴問道。
阿秋畢恭畢敬地說道:“回稟昌寧公主,這是送到蘇太傅席位上的麻辣豆腐魚。”
昌寧柳眉顰蹙,厲聲道:“先生他都花甲有餘了,竟然叫他吃如此辛辣的食物!你看看,這辣椒都沒有去籽,萬一辣得先生明天請病假……”正當此時,昌寧想起明日正好是她學業抽測的日子,她突然間麵帶笑意,語調變得溫和,“這菜做得實在是好,先生他最愛吃辣了,吃辣還能開開胃,來人,再多放點辣椒!”
在中宮女詫異的目光之下,昌寧挑了兩個朝天椒命禦膳房的廚子放進去。
倘若蘇太傅吃了這碗麻辣豆腐魚,大概明日就不能給她學業抽測了……
大功告成,昌寧不禁心中大悅,繼續指揮道:“大家繼續!大家繼續!阿秋,這碗麻辣豆腐魚一定要送到先生那裏,這可是我做學生的一片心意。阿霞,這道紫薯肉鬆塔送到宋國夫人席上。阿沁,這道煎扒鯖魚頭尾送到昌平君席位上……”
隻聽“哐嘡”一聲,阿沐手中的如意白肉卷掉到了地上。
昌寧循聲轉過頭去,厲聲道:“怎麼回事?”
阿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得雨帶梨花,連忙磕頭道:“公主,奴、奴婢不是故意的,這道菜的盤子底下沾有油水,一不小心就掉了下來。公主饒命……”
昌寧一愣,暗想:這裏所有的盤子是她的侍女親自檢驗的,怎麼會沾有油水,莫非是有人故意搗鬼?
昌寧淡淡道:“阿沐,你先別哭。快叫人重新燒一盤來,這盤子沾了油水的事,我會親自調查的。”
“可、可是,重新燒這道如意白肉卷,至少要半個時辰,可晚宴還有一刻就要開始了……”阿沐說著,又哭了起來,“公主,這道菜可是要送到靖北王的席上的……”
昌寧一愣。靖國是六合大陸之上最強大的諸侯國,靖北王稱王不到五年,靖國便成了北方霸主,倘若此次有何差池,萬一遷怒到底下的人,誰擔待得起?
“阿沐,宮中可還有鱸魚?”昌寧問道。
阿沐擦了擦眼淚,“有……奴婢記得,因為左將軍極愛吃鱸魚,所以命人出宮時多買了幾條。”
昌寧笑意盈盈地說道:“那就先給靖北王上一道清蒸鱸魚,這道菜無需一刻即能燒好。”
一旁掌廚的宮女連忙說道:“可是,清蒸鱸魚也太簡單了吧?隻恐靖北王嫌此菜不夠用心。”
“靖北王是洛陽人,很少吃到江南的美食,如意白肉卷靖北王恐怕都吃膩了,不如上一道清蒸鱸魚來得貼心。”昌寧語鋒一轉,“更何況,聽聞靖北王仁德,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小小的錯漏。”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待到一切都安排到位,昌寧終於長舒一口氣,侍女雲茯給她遞上一杯君山銀針茶。
昌寧抿了一口,“這茶盞上的竹子倒是畫得好看,栩栩如生。這釉色也好看,晶瑩剔透,還是青天色的。即使不喝茶,擺在屋裏,也襯著屋子脫俗。”
“公主,這茶盞上的竹子是去年桓王請南宮先生畫的。”
“哦。”昌寧應了一聲,“這茶盞好看的緊,去叫工匠多仿照幾個。屆時給各位皇宮貴族餞行,也好一人送一個,顯得我不失禮儀。”
“公主,拿贗品送人,這不好吧?”
“你當那些王公貴族有幾個是聰明人,誰分得清楚是真是假?我不過是糊弄他們一下。再說了,倘若是識貨的人,必定飽讀詩書,雅量非凡,權當是小玩意兒把玩一下,斷然不會遷怒他人。”昌寧反而說得頭頭是道,造假也造得理直氣壯。
“公主,如今再不去晚宴,可要遲到了。”雲茯連忙提醒道。
“梅如端也在?”昌寧轉過頭,淡淡問道。
對於“梅如端”三個字,一直都是她的眼中釘,她就像“防火防狼防如端”一樣防著她。這個傳說中六合大陸最美的公主,有“美人如花隔雲端”之稱。而她……昌寧公主宿年,則是六合大陸最有思想的公主。當思想遇到美貌,難免會擦出戰爭的硝煙。
雲茯猶豫著答道:“大概……是在的。”
宿年扶了扶發髻上插著的銀邊蝶翼,帶著盈盈笑意說道:“扶我坐上輪椅,咱們這就去華若宮參加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