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遂心針與當歸湯(十)(1 / 2)

我抬著手臂,幾番猶豫,還是未能順暢地推開小屋的門。臨了還是伢兒一伸手,推開屋門,怯生生地喚了一聲“阿娘”。

耀眼的光線、新鮮的空氣,一同湧進屋子,屋內背對著門的身形絲毫不為所動,隻有手臂在不斷地上下翻飛,如同織機一般麻木地重複相同的動作。

“海棠姊姊……”我輕聲喚她,依舊無所動。我回頭望了望師傅,他在伢兒的肩膀上輕輕推了一巴掌。

“阿娘。”伢兒喚道,聲音比推門時略高了一些。

捏著針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中,僵了一會子,她的雙肩微微抖動起來,接著是脖子、整個腦袋,仿佛回頭是一樁十分耗費體力的事,經過她的一番努力,終是回過了頭來。

屋子裏的光亮不夠,半明半暗,可回過來的那張麵孔仍教我驚了一跳,腳下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正撞在身後師傅的胸前。他抓住我的胳膊,穩住我的身子,我才未連連後退。

海棠的臉,還是那張臉,卻憔悴塌陷得我不敢認。原本一雙帶著桃花的眼瞘?進眼眶裏,眼底嬌美的臥蠶成了兩團淤青的眼袋,毫無生氣地掛下眼下,從嘴角到麵頰的那道弧形傷疤,因麵龐的凹陷蒼白顯得愈發深刻唬人。

伢兒仿佛並不十分在意他阿娘脫相了的容貌,見阿娘回頭,高興地小跑過去,一把抱住海棠的腿膝。海棠教他這麼一衝擊,險些從凳子上跌下去,忙虛弱無力地扶住繡架。

我心裏很明白她為何會形銷骨立成這般模樣,可我終究從未親眼見過有人使那遂心針,如何也想不到,竟能將人虛耗至此。我慢慢走上前,目光落到她手指間的金針上,那金紅的針幾乎要變成鮮紅色,好像在火中燒紅了似的。

“海棠姊姊,近來身子如何?”話一問出口,我即可便察覺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但凡不瞎,都能看得出她已形容枯槁。我心底暗罵了一聲自己蠢笨,並不全為問了這句廢話,也為給她遂心針這樁事懊悔。

海棠努力衝我勾唇笑了笑,費勁地想要站起身來向我和師傅行禮。我無需什麼氣力,隻隨手一按她肩膀,便輕易地將她按坐回凳子上,她卻因這微不足道的舉動,喘了好一陣。

師傅招了伢兒出去頑,我將那幾包藥擱在她膝上,蹲在她身邊,把住她的手腕聽脈。其實根本不必聽脈,也能得知她氣血虛若遊絲。

聽脈不過是因為我心裏難過,喉嚨口一時哽咽住了,說不出話。

把脈的功夫,我轉頭瞥了一眼繡架上正繡著的百子帳。“屋子裏不點燈,姊姊怎麼瞧得見呢?”我真是愚蠢之極,又說了一句廢話。

海棠低低道:“繡樣、走針全在我心裏呢,何必要照亮。”

遂心,遂心,自然是都在心裏的。原來這針是這樣使的,我亦是頭一次見識。

“姊姊,莫不如將這針還我罷,別再繡了。你如今這模樣……再損耗不起了。”我握住她全是針眼的手,幾乎在懇求她。“好好地將伢兒養大,日子雖苦,也不是過不得,再不濟,還有我呢,我定會幫著姊姊和伢兒。姊姊總該……總該親眼瞧著伢兒長大成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