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是一個鬼(3 / 3)

“姐姐,相公他這幾夜總是找借口出去,你說他是不是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

“這……這未必呢,怎麼,妹妹不放心他了?”

“姐姐取笑了,男人總是愛偷腥麼,我沒有放在心上。”她眉頭微蹙,轉而開顏,“姐姐可還記得,我還想讓姐姐亦嫁給他呢。”

“不錯,可我一直不明白,妹妹不是對他很滿意麼,為何對他的不忠卻如此冷漠?”

“姐姐你曾對我說過,男人不過是喜新厭舊、負心薄幸之徒,我的心,自從給了姐姐,就再未回到我的身體,可是,許多東西,你給不了我,姐姐你可曾記得,我問過你,男女之情到底有什麼好處,使人銷魂,你不告訴我,可現在我懂得了。”

“我不明白,男人到底有什麼好?”

“姐姐,你對我的好,說的出,講的明,但相公他的好,隻可意會,不能言傳。”

我不懂,與張世傑的幾夜纏綿,隻讓我反胃。

但我不會放棄,我的計劃,離成功隻有咫尺之遙,昨夜,他對我說,為了我,他願意拋開現有的一切。我知道,這不過是枕邊清風,醒了,也就可以忘了。我要的,是另一樣東西。

我看見他,日漸憔悴,與鬼**,就要付出非人的代價。

他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我的好妹妹,結縭半載,就成了新寡。

她一身縞素,嬌滴滴的小美人,眼睛哭的紅腫,但看不見傷悲。

我輕輕摟著她,我知道她看的見我的笑,我也知道她不會在意。

“妹妹莫要傷心了,身子要緊,這樣一個人死了又有什麼要緊,莫讓老爺太太擔心,快別哭了。”

“多謝姐姐,幸好有你在我身邊,不然……”

我們依偎著蜷縮在靈台下,相依為命的兩個女人。

我們真正又在一起了,她是貞潔的孀婦,我是忠誠的女伴,我們工刺繡,善吟詠,陌上桃花,曲江芙蕖,總有我們玩賞的身影,我的滿足,她看的到,她的歡顏,掩不住眼底的寂寞。

炎炎的夏日,青草池塘,處處蛙聲,她閑閑的倚在金魚池邊,捋蕊成屑,幾分閑愁,卻上枝頭,我輕搖羅扇,“妹妹有心事呢。”

她回頭,輕笑嫣然,“沒有阿,和姐姐在一起,又怎麼會不開心。”

“你瞞不過我的,看你那樣子,不是外傷,卻是心病呢。”

“心病卻須心藥醫,姐姐可知道醫我的藥麼?”

“隻要妹妹說的出,我總會幫你弄到的阿。”

“藥好辦,但藥渣卻不好處理呢。”

藥渣?

昔日一帝巡視後宮,見眾妃神情倦怠,麵色無光。帝急招太醫,然月餘而效微,帝怒而殺之,遂張榜以求名醫。有南疆術士,窮半月之功以療妃之疾,漸如昔,神情媚好,婀娜多嬌。帝重賞之。回轉後宮,見階前有男仰臥,麵黃肌瘦,羸弱不堪。帝怒問曰:“此乃何人?”神醫答曰:“小人為妃子用藥後剩下的藥渣也!”

我們曾經一起讀過這故事呢,微黃脆弱的紙張,潦草淩亂的字跡,她自不苟言笑的父親房中竊出,帶著一點**的愉悅,翻看這古老的禁忌。

我們彼此依賴,互為良藥,慰藉對方的寂寞相思。

前塵往事,莫非真的隻留餘燼?

“我不明白,男人到底有什麼好,引得妹妹癡心若此?”

她不語,我執執又問:

“妹妹如何恁的執迷不悔?”

“姐姐錯了,執迷不悔的不是我,倒是姐姐你呢。”

我惶恐的抬頭,看見她含笑的眼睛,她如何知道,她知道多少。

她的聲音如此的平靜:“姐姐,你放心,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我永遠是你的好妹妹。”

她笑的如此歡暢,“姐姐,可否幫你的妹妹找藥呢?”

我要幫他找藥,我有她的心,但治不了她的病。

辛家的花園,日暮時分,在某個隱秘的一角,總會有各色男子於此等候,溫柔的,狂放的,人不風流枉少年。

溫暖午後,偶爾也會看到有人離開,佝僂的肩膀,萎靡的背影,蹣跚幾步便頹然倒地。

我終於可以暢快的做鬼,夜闌人靜,盤桓於梁架間,俯瞰顛鸞倒鳳,黎明時分,即屈身於男子身上,如附骨之徂,我的報複,鋒銳如刀。

真的良藥,未必苦口,快意的雲雨巫山之後,美人的容顏越發的動人,剩下的藥渣,我替她收拾齊全。

漸有蜚短流長,說那辛家姐妹,神仙一般人物,卻是吃人不吐骨之妖魅,流言四起,浮浪子弟漸近絕跡。

無所謂。

薄暮冥冥的時分,總會有客居的遊子,抑或狂妄的書生,向鄉裏鄰人打聽那日漸荒廢的辛宅的情形,然後總有膽壯之人,強逞能耐一探吉凶,再然後,就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旖旎風光。

有什麼呢,終也不過是荒郊深處的一堆枯骨罷了,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這樣的日子,有多久了呢?

有善歌的盲者,把這故事散向五湖,又是若許年,滿麵塵色的旅人,用這香豔刺激的故事,向葡萄架下的青衫墨客,換了一碗香濃的菊花茶。

一本叫做《聊齋誌異》的小冊子,漸漸流行於裏巷坊間。

這無德的文人,把我們的故事改頭換麵,鑲嵌其間,滿紙的孤魂野鬼,狐女花妖,他剪斷她們的尖牙利齒,僅留芙蓉麵秋水眼,讓那幫無聊的書生,借以意*。

就有更多的輕薄兒,為尋嬌妻膩友,故意讀書於荒宅,避雨於舊廟,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隻有西山白骨,漸隨風化。

天上隻三日人間已千年,辛家荒宅早成灰土。

我忘了我還是鬼,她忘了她曾為人,我們這對異姓姐妹,縈繞其間,等一味色香味俱全的良藥,醫我們永世不愈的絕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