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劉霽阿姨在外麵喊:“小直,出來吃飯了。”

我看了看屏幕右下角,12點20分。房門是虛掩的,我搖了搖左手上的鈴鐺表示應答。

QQ的對話框裏又出現一行字。“明天是我生日啊。”他說。

我撥了下垂到眼前的劉海,低頭敲字:“嗯,我知道。”一個星期以前我就替他選好了空間禮物,設了定時贈送,準備在明天送給他。禮是很輕,但他一定會知道有個人想著他記著他。

“你能出來陪我嗎?”

我打字的手頓了一下。

海底流浪。我在網上認識他三年了,從學校到家裏,他成了我最貼心的朋友。我知道他和我同樣住在F市,時常也會說些網上大家都說的玩笑話來逗我,但他從未問我的信息,更不向我要照片,這樣的要求自然提也沒提過。

我遲疑的時候,海底流浪又說:“我一個人。”

我心裏一下就軟了,再看時前麵那個問號帶了點乞求的意味。

“什麼時候?哪裏?”我問。

“夜色酒吧。下午5點。可以麼?”

一直大叫回給海底流浪一個笑臉:“明天見。”

這天晚上我很久都沒有睡著。閉上眼,一時閃現他的兩個問號,一時又是一個模糊的笑容,那個我臆想中的海底流浪。我爬起來,赤著腳走到客廳倒了杯涼水,看著窗外一家一家的燈光,小口小口地喝完。回到床上終於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

媽媽和爸爸,他們在爭吵,乒乒乓乓砸碎了好多東西。我尖叫了一聲,場麵忽然大變,我使勁看清的時候媽媽已經甩開我的手揚長而去,一頭火紅的卷發透出無比的決絕。

我好不容易聽清了她先前說的話:“何畏,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永遠!”

媽媽已經走得很遠了,我向前追去,卻跌倒在地上。我想要大喊,我想要叫媽媽回來,但是我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我驚恐地用手摳我的嗓子,我感覺不到疼痛,我把手從口中拿出來的時候看見一手的猩紅……

我睜大眼,黑夜靜得可怕,我隻能聽見自己喘粗氣的聲音。

我做這個夢做了整整十二年。從十二年前的一個夜晚開始,我就不間斷地做這個夢,每一次睡眠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我記得我第一次從這個夢中醒來,我看見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床邊的椅子上爸爸弓著身子睡著了,頭一下一下地點著,身上的白襯衣帶了一股疲憊的味道。那時才剛滿五歲的我竟然很冷靜地想,原來是在醫院。

我抬起手,指縫間殘留的血紅告訴我這不僅僅是一個夢。

至少,我再也不能說話了。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在爸爸往我的左手腕上掛了一串鈴鐺的午後,劉霽阿姨穿著粉紅的裙子出現,用溫柔得像天仙下凡的聲音對我說:“以後我就是你的媽媽,我替你媽媽照顧你,好不好?”

我必須承認,我被她溫暖的笑和身上甜蜜的味道蠱惑了一瞬,但是我馬上用力推開她,用力搖晃左手的鈴鐺表示憤怒。我還不能熟練地用那個鈴鐺,以至於我連著身子一起搖晃,若不是爸爸一把把我向後拽過去,我一定會一頭撞到劉霽阿姨的肚子上。

在何芹芹出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總是恨恨地想,如果我沒有被爸爸拽過去,如果我真的撞到劉霽阿姨的肚子上,那就好了。

那就不會有五個月以後從劉霽阿姨肚子裏出來,甜甜地喊我姐姐的何芹芹了。

若按平時,我就會從被窩裏出來,到窗子前等著太陽升起來。

我總覺得日出是很神奇的時刻,平日裏你所以為的刺眼的白色的小小的一輪太陽,在它剛剛升起來的時候其實是和煦的紅色,很大,很圓。它的溫暖的光照到我身上,像是有魔力一樣會從我的每個毛孔滲進去。在那個時候我才會露出一點點笑容。

可是今天不行。我摸了摸眼睛的周圍。我知道我有很嚴重的黑眼圈,而我今天要去見他,我不能如此狼狽。

我重新躺好,閉上眼睛努力再度睡著。也許很難,但總歸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