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字弄老街的轉角口,半大不小坐落著一家雜貨鋪,卷簾門早已年久失修,耷拉著半截縮不上去,所幸老街建築的門窗還算高聳,內門又是近兩年換的移門,來往客人進出倒也不受影響。冬天的雨雪從沒停過,淩晨寒意更甚,不時伴著寒風落下的雨水,把本來蓬鬆的雪地凍得嚴嚴實實。
我叫白尋,在這個半大不小的鋪子裏窩了二十來年,明麵上我在這間鋪子裏經營著各種雜貨,而實際上,我主營的東西也許是一般人不願觸及的,世人都稱之為——魂。
早年剛入行時,我曾經翻閱過一些古籍,有書記載: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人病則憂懼,憂懼見鬼出,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虛見。
大概的意思是說,天地之間,但凡出現鬼魂,並不是人死後的精神變成的,都是人們思念想象所造成的。人生了病受了挫,就會憂愁害怕,憂愁害怕就好像看見鬼魂出現了,越是害怕心中就越是會尋思,尋思久了,就會產生視覺錯亂,恍恍惚惚地以為看見鬼魂。
這些內容多多少少體現出,很早以前,世人就開始論證魂的存在與否,但是這些年我所經曆的事情告訴我,世間萬物,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靠常理來推測的,“魂”這個東西真真切切的存在著,而且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散布著與我一樣經營著“魂”的人,明麵上,我們各自做著自己的營生,而道上的人,稱我們為“魂商”。
淩晨5點,我從鋪子上的隔間起來往爐裏換了幾塊煤球,蓋上一壺水。周邊的店還沒有開門,除了門口炸油條的老梁,整條米字弄還沉浸在白雪飄洋間,老梁頭上一盞路燈,映得弄間的風雪更大了些。我從抽屜裏找出幾個零錢,裹上一條大被褥,到老梁攤子上弄了兩跟油條:“梁叔,有豆漿嘛,賊拉燙那種。”
“有有有,保溫箱裏放著呢,出門前剛燙的。”老梁的一張老臉像是被風幹的樹皮,任憑這寒雪吹打,雖說飽經風霜,依舊一臉祥和。“白老板今天起早了啊,有大買賣了?”
“哎喲,我說梁叔,您老可別寒磣我了,您有見過哪個老板像我這樣的啊,窮得怕是連煤球都要買不起嘍。”我一邊從墊著薄被子的泡沫盒子裏取出一袋熱豆漿,一邊和老梁推笑著,此時的我,裹著大被褥,拖著人字拖,十足的夥計樣兒。
“梁叔在這可是賣了幾十年的油條了,你小子從小就機靈,自打你老爹離開,你可是一個人把這白記撐到了現在,不容易啊,個頭還就那麼丁點大,就出去拉貨了……”老梁年歲大了,不自覺的就說了不少話,那枯瘦的手,在佝僂的腰間比劃著我小時候的身高。
“哎喲梁叔,我哪止那點高啊,您可不能按照您的身板來量啊……”
老梁的眼神依舊溫婉祥和,一手扇著爐火,一手掌勺往鍋裏澆著熱油。
這夜裏風雪不小,此時卻似乎隻聽得見這油水濺上鍋壁的滋滋聲,個中嘈雜似乎也都被掩蓋了去。
老梁其實年歲並不大,大概六十幾歲,按照現在的醫學水平,六十幾還算是比較硬朗的年紀,具體也沒有誰去問過他。零二年的時候,全國範圍內爆發瘟疫,趕巧老梁的娃娃發燒咳嗽,像極了當時疾控中心發布的病征。不知道老梁哪裏聽的風言風語,說把娃娃帶醫院必然是要隔離的,醫院沒那麼好心,會拿娃娃當小白鼠,做實驗,開發疫苗。老梁讀書少,真信了這檔子事,大老遠請了神婆,在家裏鬼哭狼嚎了一整宿,最後還把畫了生雞血的黃符燒成灰,混著“湯藥”給娃娃灌了下去。周遭的鄰裏被折騰了一晚上,天亮談論起此事,才知道老梁請了神婆,有聰明人提點老梁,娃娃才兩三歲的年紀,又沒接觸過外人,哪裏會染得什麼瘟疫,老梁翻然醒悟,急急帶著娃娃去了衛生所,可娃娃發這麼高的燒,去晚了不說,還給孩子灌了不幹淨的東西,衛生所的醫生也是回天乏術了,不久老梁便把孩子葬了。梁嫂四十歲才得了這麼個娃娃,本就稀罕得緊,出了這檔子事,瘋癲了大半年,最後在孩子墳旁的一株歪脖子樹上掛了東南枝。那年我十歲,已經接了老白留下的這間鋪子。這米字弄的拐角可以說是整條老街的必經之路,當年我看著老梁每天都異常的鎮靜,每天仍然擺攤賣油條,豆漿茶葉蛋一樣不少,隻是每每到了夜裏,老梁就會帶上些吃的,騎著他的二八大杠往妻兒的方向去,至於他去幹什麼了,沒人知道,也沒有不識趣的人去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