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再不牽掛。
這八個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蘇沉煙耳邊炸響，嘴角牽出一絲苦笑，若能再無牽掛，我早已入了六道輪回了。
輕輕放下的帳幔遮住了宮燈中透出的縷縷微光，蘇沉煙歎息一聲，靜靜躺下，眼前卻一直晃動著衛曜煊的臉——一時是暮春的那個少年，微笑道：“你就是皇祖母說的珞兒？”一時是意氣風發的洛王，凝視著她的雙眼：“納側妃是母後的意思，我衛曜煊心中，永遠隻有珞兒一人。”一時又是麵色陰沉的皇帝：“凡是用過這些馬桶的，統統杖斃！”
蘇沉煙痛苦地蒙上臉，耳邊又回蕩起大婚當日，姑祖母身邊的姑姑為她梳頭時曼聲唱的歌謠：“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不知到了幾更天，她才迷迷糊糊地昏昏睡去，睜開眼時，就已是天光大亮了，而衛曜煊就含笑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顏，聲音溫煦一如曾經：“睡醒了？”
蘇沉煙一個激靈翻身起來，驚慌道：“皇上……”
“朕想著你在掖庭受了委屈，應該好好歇歇，所以就沒讓她們叫你，”衛曜煊溫柔地替她披上外衣，笑道，“這還是朕第一次見到你睡著的樣子。”
“皇上取笑妾身，那些醜樣子都被皇上看在眼裏了。”蘇沉煙強作歡顏，作勢要將臉埋在枕頭上，衛曜煊卻伸臂將她牢牢圈住，深沉如湖的雙眸令人迷醉地看著蘇沉煙，讓她幾乎無法移開目光：“婉寧，朕以君王身份起誓，必要保你醒時喜樂，夢中安寧。”
蘇沉煙聽了這話，眼眶一酸，眼淚忍不住地滴落在錦被上，洇出一滴一滴暗沉的痕跡，衛曜煊替她理了理鬢角的亂發，笑道：“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皇上對妾身的情意，妾身感激不盡。”蘇沉煙顫聲道，然後緊緊咬住了下唇，若不如此，她隻怕自己會忍不住的問：“你曾經許給珞兒的喜樂安寧，現在在哪裏？”
衛曜煊搖了搖頭：“不，不要感激，隻要你明白，朕不想再……”後麵的聲音低下去，然而蘇沉煙隱約聽見，他似乎說的是“朕不想再失去一次”，於是纏繞了蘇沉煙整晚的夢魘悄然退去，她又何嚐想再失去一次？也罷，也罷，既然執念若此，我又何妨假裝看不見你的涼薄？也許閉上雙眼，便能得此生安寧。
此時的後宮早已傳遍了衛曜煊親自去掖庭接回蘇沉煙的消息，並且掖庭之中十之七八的宮女內侍，都被遷怒丟了性命，而僅僅是因為偶爾周全蘇沉煙，一個無品無級的小內侍，竟然一躍成為從五品的掖庭令。因此人人皆知，蘇沉煙的一顰一笑，足以翻雲覆雨，便都如原來奉承南洛真一般奉承蘇沉煙，擷芳宮隱隱有了與雋德宮對峙的勢頭。
而太後雖有庇護南洛真之意，但是也不得不因為僭越罰她在佛堂靜心，南洛真自嫁入洛王府以來，從未栽過這樣大的跟頭，然而蘇沉煙風頭正盛，她也明白衛曜煊對自己究竟還是心有芥蒂，所以心裏雖然恨不得將蘇沉煙剉骨揚灰，卻也不得不暫避其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