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陝西路的街邊,露天的B咖啡館。懶散的陽光透過尚未飄零的梧桐樹葉,在地麵灑出一片斑駁的陰影。熱摩卡在口中回旋,隨著血液的流淌驅散了秋日的涼意。柔和香氣伴著淡淡飄過的jazz,讓人心情無比的爽朗。
對麵的蔡駿手中端著他喜愛的綠茶,偶爾輕輕一酌,他和我一樣享受著秋天、陽光和可口的飲料。
“蔡駿,把《天機》最後一卷的結局告訴我吧!我可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的結局了。”
蔡駿衝我笑了笑,依舊是我熟悉的木訥式的微笑。但是今天我卻抓住他眼中一絲狡黠。
“如果我說了,那麼你這些日子的期待不就沒了。那種欲求不得的抓狂感覺不就也沒有了嗎?”
“是的。”我回答到。
“那麼我想讓《天機》的秘密留到最後,讓你好好享受秘密的過程,這就是我的職責。”
“好吧,你繼續保守你的秘密,我繼續享受我的過程。”我們相視一笑,繼續享受著舒心的閑暇時光,但是“秘密”兩個字卻在我們腦海中縈繞不斷。兩年後的今天,曆經磨難的《秘密》終於在這2010年的早春正式出版,完成了我們長達兩年的心願。我倆回到了咖啡館,依舊是兩年前的位置。蔡駿突然說應該用“秘密”做他新書的名字。
我說不,因為這個世界充滿著各種各樣的秘密,它讓我們探究和追尋一生。更因為我們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最深的秘密,可以恪守也可在對的時候分享。那麼就讓秘密屬於我們每一個人。
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放學留下來踢足球。校園圍牆又破又矮,球總是被踢飛出去,於是便爬牆去撿球。圍牆外是家很大的工廠,當時處於上海的偏僻地區,塵土飛揚,人煙稀少。偶爾踢到傍晚時分,冬天黑得很早,朔風呼嘯而來,圍牆外不見半個人影,隻有蕭瑟冰冷的廠房,大片枯萎的荒煙蔓草。那時若要翻牆去撿球,不免心底恐懼,借著微弱光線,在亂生的雜草叢中尋找——要是其他人都惡作劇地逃光了,隻留下個撿球的在荒野之中,便可能在夜幕降臨時撞見鬼魂。
因為,學校圍牆外的這家工廠,許多年前曾經是有名的公墓,阮玲玉最早就埋葬於此。
畢業多年,仍然時常想起那道圍牆,想起圍牆外荒涼的傍晚,想起北風夾帶的微弱哭泣——說不定傳說中撞見的鬼魂,就是阮鈴玉的縷香魂?若真是她的話,那時少年的我,想必不會有什麼恐懼,反而很樂意見到這位30年代的大明星。我會抱著撿回的足球,不顧圍牆那邊的同學,而與她走在冰冷的野草叢中,看著寒夜緩緩降臨,聽她廠東口音的細聲軟語,看她眼底眉角的淡淡哀傷,聽她說說那個年代娛樂圈的趣事,抑或是她短暫人生的悲劇。化怍鬼魂的阮鈴玉,必然還保持生前的青春容顏,25歲的生命永遠被凝固在墳墓中,穿趔L十個上百個年頭,不會再被改變,也不會再被傷害。如果阮鈴玉沒有死?當年震驚中外的事件,隻為逃避可惡的狗仔隊與暴力的男人,她早已退隱江湖,平靜地度過生直到今天。那我將看到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曾經的紅顏不再,隻剩下鬆弛皮膚滿臉皺紋枯臥於床,偶爾在腦子沒壞時,回憶當年的風光,如元稹吟的“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她將看著曾經愛過的人老去,也將看著曾經十艮過的人死去,更將看著曾經熟悉的時代慢慢逝去。她將注定失去所有的親人,注定被任何一個時代拋棄,注定百年兩百年地孤獨。
時間化作厚厚的塵埃,而她卻依日鮮豔地被埋葬在滿屋塵埃之中。
也許,她會幸運地看見一個少年,這個少年站在寒冷的新月下,懷中抱著個足球,野草在他身邊歌唱,風吹亂他單純的眼神。
因為,他見到了她。
她將給他以微笑,她將與他談天說地,她將帶他在荒野流浪,她將給他第次愛的滋味。但她不會永遠帶走他。
他將會慢慢長大,畢業離開這個地萬,漸漸褪去青春顏色,來到庸俗的世界裏,追逐不會放棄的理想,卻被世人冠以所謂“作家”。許多年後他也將老去,老得再也無法回憶,隻能把圍牆外的少年形象,留給永遠25歲的她去回憶。
永遠25歲的她,將會為之而流淚。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必須承受的代價,就像特蘭西瓦尼亞的憂鬱王子,就像新奧爾良墳墓裏的小女孩,就像巴黎地下許多張青春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