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那小妮子步態蔫蔫的走過來,到我麵前,深施一禮道:“品嫣小姐,我剛才魯莽,誤撞了品嫣小姐,特此請罪!”
嗬嗬,堂堂一個寵妃,向一個三品臣子的千金行禮,她心裏的滋味兒,必不好受了。不過,既然到了這一步,我自然得把小姐的駕子端足了。
扶也不扶她,我斥責道:“你撞了我不要緊!不過,你這粗心大意的性子,若是哪天不小心撞了王爺或是這宮裏的妃子,豈不是給自己惹禍?依我看,你就不要再遊燈了,趕緊找個肅靜的地方,靜心思過去!”
她抬起頭,已有恨意盈於目間,隨後向我近了兩步,壓低了聲說:“告訴你吧,我根本不是什麼馬夫。我姓張,張媛如,如華妃便是我了!咱們這趟出來,就是不想讓人識破,這才顧全大局向你致歉!你放聰明點兒,別給我找事兒!本妃的眼裏,可容不得砂子!”
一語即罷,在我驚訝無語之際,她忽的轉身而去,留下一股刺鼻的牡丹香氣。
腦中“嗡嗡”地響,香氣在腦海中燃起一股憤恨的怒火。她竟然是張媛尤的妹妹,是那欲置我於死地之人的親妹妹。我死了,換來的,是張媛尤當上皇後,換來的,是阮品瑜當上貴妃,換來的,是張媛尤的妹妹當上皇帝的新寵,位居華妃。
李宸旭,你若對薑素素還有一絲情意,也不會把痛恨她的人一個個攜上高位。
怔怔看著遠方,眼中不知覺間有了水霧。燈光在視野中模糊起來,真的有如燈海一般。而那熟悉的背影,曾經在晨光中屹立於我床前的背影,此時此刻,正趟過我濕瀝瀝目光,攜著如華妃的手,親密遠行。
深夜的月色灑在我雪花般的紗裳,晶瑩一片,卻泛起無盡的寒涼。
宸嵐再次牽了我的手,溫語相問:“你到底是怎麼了?她來向你行禮、道歉了,你還是不願意嗎?是不是另有什麼心事?”
我再次抽回了手,“沒什麼,隻是有些冷了!呆會兒去前麵猜個迷,我也就回了!多謝王爺令天對我的照顧!”
“你若願意,我天天照顧你!”
“嗬嗬,看不出來,王爺也是一團火呢!”
“今夜之前,我也沒看出來,隻以為自己是佛門的一顆落塵!可是今夜,不知道怎麼,對小姐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情愫。就像積壓了多年的火焰山,總想好好噴發一場。”
“王爺不要這麼說。其實我看得很明白,今夜的燈火太過眩眼了,王爺的情愫便被這些曖mei蠱惑的燈光勾了起來!若不是我,換作另外一個,王爺也會覺著有一腔火在胸口燃燒的!”
“你就這般不自信?”他的語氣已有些冰冷了,似乎再過一秒,就會把深情收藏起來。
我本想趁熱打鐵,徹底把他激怒,讓他斷了剛剛萌生的念想,偏在這時,遠處傳來宸旭的招呼:“還不走嗎?早些遊完了景兒,早些回去!今兒個夜裏還是有些涼的!”
隔著麵具,宸旭的聲音聽起來略帶悶沉,有股淡化不掉的威懾力。宸嵐看了他一眼,又想對我什麼。
我卻將步一邁,“走吧!”
恰好,翠兒像鬼一樣鑽出來,隔在我倆中間。我們再無機會耳語交流,轉瞬間,竟像兩個陌路之人,各自看著燈光,各自想著心事,再無交集,直到燈迷會場。
會場設在一處小花園。
時值冬末,百花都凋謝了,但園子裏依然是香氣嫋嫋。沅朝宮中盛行熏香,各宮各殿各園子都會依各處主子的喜好,熏燃不同的香料。今天這園子裏熏的是檀香,香醇沁心,彌補了無花的缺憾,也增添了賞宮燈的情趣。
樹上有燈,廊上有燈,各處假山、玄關等,能掛的燈的地方,都掛了燈,整個花園五光十色。倘佯在其間,就像掉進了燈的海洋。
在一盞喜鵲報春燈前,張媛如立住腳說:“這燈好,喜慶,掛著的燈迷也還沒人摘呢!”說著她踮腳摘下了掛在燈籠下麵的微型花籃,輕輕拈出裏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紅紙。正要打開,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把它折合了說:“咱們還賭不賭?”
我說:“賭呀,怎麼不賭!賭輸了不就是摘下麵具嘛,哪個長得豬鼻子大象眼,才不敢賭!”我這一口較針兒的語氣,也十足像個孩子,宸旭和宸嵐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向我投來,燈光下看得清楚,他們的眼神中竟不約而同的帶著笑意。
索性,我就像個不服氣的千金大小姐,昂著頭,端著雪花劍袖,嫋嫋搖了幾步,在一行花燈前站下。
長約五米的連理枝上,一排掛著六個燈籠,它們形狀不同,花景出奇。我略略掃了一目,剛好看見有盞五子送福燈在其中。五個小孩兒,隨著燈蕊的轉動,輪翻出現在眼前,有的踢球,有的跳繩,有的放風箏,有的推環,有的踩蹺板,神情各異,憨態可掬。我喜歡的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旁邊有眼睛正在注視自己,猛一轉頭,居然對上了宸旭的目光,心湖一漾。多少年前,我看燈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遠處,隔著一張麵具,癡情的偷看著我,彼時,我也是正在看一盞五子送福燈。
喜歡孩子,卻與孩子無緣。
一滴淚,不知不覺中,從麵具裏麵脫落出來,滴在雪袖上。燈光照耀下,它像極了旭日中的露珠,在縫著雪花片的袖緋上顫悠幾下,咕嚕一滑,摔個粉碎。
“你怎麼了?”溫潤的氣息撲在耳根,我猛的一個激靈,發現宸嵐已經站在我的身邊了。而我對他什麼時候過來的,竟全然不知。近年來,我常常會有這樣的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或發生了一件事,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對於那個過程是一片空白,就像是那段時間被人剪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