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天地之間,蒙蒙細雨,黯淡了山川河嶽。
滔滔江水從九天而來,落於無地。兩岸的山巒起伏綿延,時有崢嶸絕壁突立。
山腳,江左,是一座孤城,歸禽數隻,人影絕跡。在這令人黯然的傍晚,守城的將士們也早早地躲進角樓喝酒去了。
“淅淅瀝瀝——”
暗黃的油紙傘在城樓地麵與石階的交界處,一階一階地冒出來。
晶瑩的雨絲縈繞之間,穿著白色襦裙、鵝黃色褂襖的女子盈盈地走在寬闊的城樓石道上。與青山綠水相互輝映的清澈美眸,堪比美玉一般精致玲瓏的五官,看似隨意卻雍容自若的裝扮和舉止,活脫脫是畫中走出來的嫻雅女子。
看模樣,她還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左鬢的一小束發絲以紫色發帶匝結而成,這是百越一族某分支已婚女子的裝束風俗。
她佇立牆邊,瑪瑙般的美眸眺望遠方悄無人跡的驛道,徒然將自己一腔幽思,盡數寄予綿綿的晚秋細雨。
“噠!噠!”清脆的馬蹄聲從山穀傳來,由遠及近,與不息的水聲相和。女子清淡若水的眸中露出些許喜色,他果然還是來了……
“籲——”一身戎裝的男子勒韁停馬,背靠浩浩湯湯的江水,抬頭深沉地凝望城樓。終於見到了心頭的人兒,三個月的時光,卻如天長地久般煎熬!
一個在城頭,一個在城腳,四目相對,靜默良久。他不忍心她的煢煢獨立,而她心疼於他眼中的深沉。昏暗的夜,迷蒙的雨,也奈何不了如此情衷。
天色漸漸暗下去了,他們隻能看到彼此蒼茫的虛影。時候差不多了……最終,男子策馬遠去,留下一襟落寞。
一年前的今日,吳王靳無忌將一名奴婢“賞”給司東曄為妻。縱使家臣們義憤填膺,但司東曄知道,他已是階下囚,別無選擇,隻能遍告百越諸部:娶奴為妻。
還記得,那天他對紅蓋頭下的女子說:“你我既已結為夫妻,我必善待於你。無論吳王給了你什麼使命,無論你此刻作何感想,我給你一年的時間。效忠於我,或者離開。”
而那之後,一切卻偏離了原本該有的軌道。他愛上了她,愛上了這個身份低微卻比任何一個宮廷裏的女子都值得珍寵的女子。
終於,精明的吳王察覺了這一事實,當然不會放過這一牽製他的籌碼。於是,別離避無可避,她被囚禁在這被稱為“豢奴之城”的春原城。
“你果然在這裏。”城樓上,又來了一個青衣女子。
“阿叢,你來了。”
阿叢覺得自己應該討厭對方的,可這一刻卻有些許不忍,隻能在心底長歎一口氣,“衛淩,你這又是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你每日在這裏等那個人,他真的就會來麼?”
阿叢和衛淩三年前是同一批被送進吳國王宮的。阿叢因為精明伶俐去了吳王王後宮裏,而衛淩則成了冷宮打雜的奴婢。後來,衛淩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軟禁在這春原城,而阿叢成了她的侍女。或者準確地說,阿叢是來監視衛淩的。她並不覺得自己低衛淩一等,故而一向也是以姓名直呼衛淩的。
“他是記得今日的。”衛淩仍然沉浸自己的思緒中,喃喃自語著。一年前,他說會在今日給她一個交代。她信他是個守信的人,所以守在這裏,生怕錯過。
阿叢覺得時光真是樣奇特的東西,三年前第一次見到衛淩的時候,她是那般清冷淡然,仿佛任何事都不會讓她的表情有稍微的變化。但是,眼前的她早已不是原來的衛淩,她隻是一隻為情所困、為愛掙紮的撲火飛蛾而已。
阿叢的語氣帶著憐憫,“他雖名為一國之君,終究隻是我們吳國的階下囚。你這般執迷不悟地陷下去,又能得到什麼呢?”
衛淩淒然,“我愛他,並不因為他是一國之君,而隻因為他是司東曄而已。阿叢,你知道嗎,我所期盼的僅僅是跟他呆在一起而已,僅僅是在一起就好。”
但,這麼簡單的願望,似乎也是遙不可及的呢……
“雖然你們已經成親,但還是不會有結果的。”在宮裏這三年,阿叢見過太多的女子因為所謂的愛情而凋零,她幾乎可以看見衛淩那令人歎息的未來,“既然大王知道了他這般在乎你,拿你來牽製他也是順理成章的了。這樣,於你於他都有害無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