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夜,漫天雲霾交織,紛飛的大雪把椒房殿外的梅樹枝條壓彎,花瓣飛舞宛若淚雨,隻餘殘香幽幽。
時隔三年,被皇後舒璧下令封宮的椒房殿終於在昭帝強硬的手腕下打開了大門,長久未曾開啟,門鎖有些生鏽,在寂靜的夜裏發出吱呀的刺耳聲,昭帝一身玄色披風,裹狹著風雪,就衝進了正殿。
“太醫,為何還不開藥,治不好皇後,朕治你們的罪。”他目光透過重重紗簾,一眼就看見床上那個消瘦的人,三年不見,舒璧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曾經的明媚張揚已經被消磨成眼前的沉鬱蒼白,他的心中一痛,忍不住朝沉默跪在一邊的太醫發火。
“皇上又何必動怒,太醫又不是神仙,治的了病,醫不了命。既然皇上來了,就讓他們都出去,我們說說話。”舒璧自知大限將至,許是回光返照,自打落水滑胎後被寒毒困擾的身子竟也輕盈了幾分,連疼痛都不明顯了,她掙紮著坐了起來,昭帝揮退殿內的人,連忙上前給她用大迎枕靠著,握著她冰涼的手,低聲輕斥:“小七,朕不許你這麼說。”
“皇上還記得臣妾的小名。”舒璧蒼白的唇角挑起一抹微笑:“皇上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麼?”
“記得,當時你攔著我要我做幫凶偷禦花園梅花,態度還不怎麼好。”昭帝沉默片刻,開口說道:“這位小姐既然要我幫忙折最上麵的梅花,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麼?”
“廢話那麼多幹嘛,快點,待會宮裏的巡邏侍衛就來了。”紅衣如火的少女急的跺腳。
“你記得呀,可想不到後來我們變成這樣。”她歎息。
“朕知道皇後你恨朕,終歸是朕對不住你。”昭帝聲音一哽,當初為借舒家勢求娶舒璧,卻沒有照顧好她。
“是我自己蠢,當時奶娘就一再勸我,以我的性子,根本不適合皇家。”她淡淡說著,雪白的麵龐被烏發遮擋瞧不真切,隻覺一陣沉鬱之意浮現:“可我那時候不相信,誓言也會變成謊言。”
最初見,皇宮禦花園,她對那個不受寵卻豐神俊逸的皇子一見傾心。
如同被蒙住雙眼般,兼被初遇的光彩迷惑了雙眼,看不見皇子對她好隻是因為她是舒家女,看不清,當她說他們兩一世一雙人時他閃爍的眼神,義無反顧地嫁過來,如同飛蛾撲火。
奶娘說的,皇家的男子多薄情,可她總覺得他會是例外。
到頭來,他真是例外,可深情的對象不是她,她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的丈夫登基成昭帝後第二天,就抱歉地跟她說要納舅家表妹為妃,她編製的美夢被他殘忍地親手打碎。
母親給她取名璧來自和氏璧,乃是稀世美玉,但在不懂珍惜的人眼裏,也不過就是一塊石頭罷了。
她如泥雕木塑般守著椒房殿過日子,唯一的歡樂就是腹中胎兒,可後宮也是殺人不見血的戰場,她已入局,就難以掙脫。淑妃恃寵生嬌,竟然怕她生出嫡長子以後妨礙她的孩子,設下殺局,隆冬落水,她失去孩兒,從此寒疾纏身畏寒心悸。
而她剝奪了淑妃最在意的權勢,生生逼瘋她廢為庶人打入冷宮,昭帝都求救不得,此後更是封閉椒房殿再不願見昭帝,拖著殘軀過活,心若死灰。
如今三年已過,時間真是一切傷痛的良藥,當初的恨意滔天,如今也就剩下悵然。
“臣妾心胸狹窄,見不得夫君納妾,等臣妾去了,皇上好好選一個賢明的皇後,多添幾個嬌妃,至於冷宮張庶人,皇上願意接她出來就接吧,左右臣妾也看不到了。”她頓了頓,喘息了下:“臣妾唯有一求,希望皇上批準。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臣妾死後,不希望葬入皇陵,想必祖宗們也不願看到我這個不稱職的皇後。”她閉著眼,明明虛弱的像一片枯葉,卻決絕地連睫毛都沒顫動:“求皇上把我的送回西北,葬在我父母身邊。”
“朕,準了。”昭帝渾身一顫,還是點頭應了。
“謝陛下。”她唇角的笑容加深,臉上也染上了一抹潮紅,有些茫然地看著頭頂天青色的幔帳,低低的話語,在寂靜的宮殿裏一絲一縷如雲霾纏繞在昭帝心頭:“我不恨你,隻是後悔了。人生若隻如初見,多好。”
奶娘說,一入宮門深似海,皇宮不是普通人家,他們舒家軍也為她討不了公道,決定嫁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可她早就悔了,尤其是在經曆喪子之痛的時候,在寒毒纏身連多走幾步都喘息,一身武藝施展不出形同廢人的時候。
若初見,她決然轉身,留住心底初見的驚豔心悅,以後的日子裏,或許她遇見一個能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平平淡淡相伴到老,或者真心難覓,她也可以一個人灑脫瀟灑快意人生,也許會有點惋惜,但不用經曆錐心刺骨。
她思緒嫋嫋,漸漸人事不知。
而昭帝保持著握住她的手,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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