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買了錦陽城最好吃的桂花酥，捧在懷裏。”陸賜眼眸低垂，長睫毛被昏黃的燈光鍍上了一層金色，食指一動，散下些煙灰，他的聲音低沉沙啞的像一個垂垂暮年的老朽，“然後我回了家，想著拿給爹爹吃，可是我一直走到大堂，都沒有看見一個人，我喊著管家和爹爹，沒有人回應我，我在宅子裏走來走去，走上了二樓，二樓的盡頭有一麵鏡子，從鏡子裏我看見我身後有個人，她披著長發，眼睛血紅的……嗚哇！”他猛地晃了一下懷中小小的人兒。
小孩子嚇得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兩個小發髻一抖一抖的，甚至可愛，陸賜哈哈大笑起來：“是你要我講的，現在又要哭。”
“不管，姑父壞壞！我要告訴爹爹和姑姑去，你欺負桃兒！”桃兒鼓著兩腮，長睫毛上還掛著淚水，氣鼓鼓的叉著腰。
陸賜熄了煙，把桃兒抱在懷裏，輕撫她的背，柔和道：“你要是這麼說，姑父以後都不要給你講故事聽了。”
“不要，這樣也不要。”桃兒擦幹了眼淚，又和陸賜打鬧起來，小孩子的心性就是這樣，不開心了就哭，開心了就笑，簡簡單單，心素如簡。
賈老拄著拐杖從門口走了進來，看了嬉笑打鬧的陸賜與桃兒，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個孫女兒，成天鬧人，瘋瘋癲癲，也是像了她姑姑。”
“桃兒這般才更加可人，比其他的孩子多了靈氣。”陸賜把桃兒放在了地上，桃兒立馬嘻嘻的跑走了，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去，賈老揮揮手，讓一旁的侍從跟著去了。
賈老腿腳不好，區區幾步路也走了許久，他骨子硬，不要別人攙扶著，陸賜就在一旁靜立著，直到賈老緩緩的坐在了太師椅上，陸賜才隨之坐下。
“你這般喜歡孩子，不如早些與鳳蝶成親，她大哥也不比你年長多少，這孩子都滿地跑了，況且陸家香火單薄，早日成親生子也是好的。”賈老端起將將從來的茶，抿了一口。
陸賜手腕上帶了一串佛珠，他盯著那些珠子許久沒有言語，忽的抬了頭，望著賈老悠悠說道：“隻是家父身子不便，我以為應當等家父身體好起來時再操辦。”
這樣的托辭賈老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但是他無言以對，近來形勢不好，陸賜不忙著成親也可以理解，賈老又喝了一口茶，兩個人沉默了一陣，今日的風大，院子裏的樹葉沙沙作響，賈老咳嗽了一兩聲，渾濁的雙眼中帶了些無奈：“你今日來，是有什麼事情罷。”
“伯父。”陸賜神色冷漠，隻是淺淺喚了一聲，賈老見狀便揮手叫一旁服侍的人各自散去了，陸賜見狀繼續說道：“自打大哥賈伯誠接受家裏的生意，似乎更加風生水起了，可是伯父也知道樹大招風這個理兒，大哥脾氣倔，做起事情來沒有通融的餘地，我前一陣同法國大使打牌的時候，桌上也有法國的大商人，幾次提到了大哥的名字，現在這世道，洋人在中國都要當什麼一樣供著，大哥這樣做下去，遲早有一天吃虧的是他，賈家也逃不了，你同大哥講一講，他應該就會明白是什麼事情，我畢竟也要取鳳蝶進門，我不會壞了自家人的。”
“陸賜啊。”賈老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釋然的笑道：“伯父跟不上這個時代了，可是畢竟活了幾十個年頭了，有些事情，心裏是明白的，這事我會同伯誠講，你也說了，這也算是一家人了，有些話明明白白的，也沒什麼不好。”他拄著拐杖起身，陸賜沒有看他，視線鎖定在一處，半天沒動彈，等他追尋賈老的背影的時候，隻看見那條搭在黑色馬褂上的花白的長辮子，晃來晃去。
隱藏弱點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弱點擺在表麵，把百年的古董花瓶擺在大堂，任誰見了都覺得如此明顯的地方怎麼會擺著價值連城的東西，人的慣性是把珍惜的東西妥當的保管起來，因而不去關注那些流於表麵的東西。
陸賜在後院尋見了和桃兒一起玩耍的賈鳳蝶，她開始沒有看到陸賜，與桃兒嬉笑打鬧玩得正歡，好似個孩子，也不讓著桃兒，盡顯頑劣本色，倒是桃兒先看見了陸賜，張開胖乎乎的小胳膊衝著陸賜跑過去，陸賜笑著彎下腰，抱起桃兒，走向賈鳳蝶，賈鳳蝶麵有窘態，還是接過了陸賜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看你。”陸賜騰出一隻手，寵溺的擦掉她臉頰上的泥土：“真是癡長了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