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元昌十四年
初秋的天氣依舊悶熱,敷原宮的桃花早已凋謝,夏日裏滿樹的綠蔭也到了盡頭,冷冷清清的,淒涼而冷清。一個光裸著上身的少年在院子舞劍,晶瑩的汗水隨著他的動作滴落,雖然劍看起來大了些,但是沒影響到如行雲流水的動作,劍鋒掃到一處,便有幾片樹葉被切成不規則的形狀,卻沒有被劍氣帶起來,沒多久,少年收起了劍勢,把劍細細地放在掌中看。劍身鋥亮,稍稍側身就能看見劍身上的花紋,古樸無華的劍柄紋著神秘的字樣,一看便知道是把極好的利器。
把劍收起來,少年——也就是書易,眉間依舊是散不去的陰霾,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讓一個孩子成長,書易的五官變化不大,但是氣質有了極大的轉變,原來內向有些怯懦,現在已經有了沉穩的姿態,不像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
“書易,”元鑒之出現在洞門處,“為師給你的君子劍,合不合用?”
書易恭敬地點頭,“是把好劍,謝謝師父。”
元鑒之一揮手,笑著說:“有什麼好謝的,師尊留下那麼多的劍,不久是希望能傳給徒子徒孫,你上麵的兩個師兄我都贈了劍,你也正是時候需要一把,如果鏡樓在……”
書易臉色一黯,元鑒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暗自歎了口氣,自己的小徒弟,已經是他們三人的痛。他們已經花了兩年的時間去找,卻怎麼也沒有她的消息,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一點音訊都沒有,連帶道家父女的蹤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著兩年,他們一無所獲。
“書易,不要總是責怪自己,你沒有錯,大家都沒有錯,”驀然想到身體一直抱恙的良佩,心裏一痛,“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鏡樓還在他們身邊,也該是十四歲了,再一年就及笄,可以嫁人了,皇帝為什麼連這個孩子都不放過?元鑒之也包括良佩心裏明白,也一直逃避這麼一個事實,就是鏡樓會不會步上廣淳的後路,這是她最不樂意見,也最不想見到的情況。
“總有一天一定會再見的,到時候,我們師徒五個,一起聚聚。”這話是安慰書易的,也是安慰他自己的。
良佩一個人落寞地躺在炕上,身上有條薄被,眉頭輕輕蹙起,看著窗外的落葉,聽到元鑒之師徒的腳步聲,她立刻掩起傷感的情緒,笑著迎上去:“是不是有些餓了,我去張羅晚飯去。”人剛要踏出房門,一把被元鑒之拉住,然後被小心地扶回炕上,她詫異地看著元鑒之有些不自然的臉。
“既然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忙活了,晚飯我會去弄。”說完掩飾性的咳兩聲。
良佩忙抽回手,臉色微紅。
書易難得露出了笑容,調侃地看了兩人,識相地走回自己的房裏,給兩人留下說話的空間。
徒弟一走,師父就更不自在了,坐在圓凳上手忙腳亂地倒茶,給良佩倒了一杯,自己一杯,馬上又掩飾地喝兩口。
良佩在心裏笑出聲,別看元師父平時一本正經,有時候鬧起笑話來,真像個孩子,在鏡樓出了事之後,他就一直在宮裏照顧她,吃的用的,都是他一手張羅起來,還總是嘮叨她的身體,關鍵時候還真是可靠呢。
良佩細想著,如果不是他在,她的日子不知道會如何。
“元師父,謝謝。”捧著茶,她發自內心地感謝。
元鑒之臉微微紅了,慌亂道:“茶涼了,我去換一杯。”
衝出了房門,又回過頭來說:“我今天去禦膳房直接弄點東西吃,你不用張羅晚飯了。”說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良佩失笑,隨即卻顯露了寂寞的表情,這宮裏,令她最為留戀的兩人都失蹤了,她不能自私地丟下音訊全無的兩人不管,即使追尋到最後一刻,她也要堅持下去。
對不起……
她在心裏悄聲說,又自嘲地笑笑,他高高在上,怎麼會遵守那麼多年前的約定呢?隻有她會這麼癡癡地念想著吧,對著窗外的蕭條,良佩突然怨著這一切,命運是何其不公。
元鑒之去了禦膳房,順便也去了被監禁的茶亞皇後,當他踏入昏暗的冷宮,幾乎認不出這個頭發淩亂衣衫襤褸的女人,是曾經雍容華貴的皇後。不知道她是多久沒有洗過澡,渾身散發著腐臭的氣味,半坐著靠在角落裏,糾結在一起的頭發遮住了半邊的臉,原本端莊秀麗的五官早已經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