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餞別(1 / 3)

夜色如水,月光如練。

秦淮河畔華燈初上,暮色四合中迎風招展的各色長幡,題寫著一個個煙視紅塵的名字。“柳色”、“斐然”、“春語”、“瀟湘”……雖然叫法各不相同,卻是同樣的笙歌處處,脂粉留香。

這媚影妖紅裏,一座七層高的六角小樓鶴立雞群。屋簷下綴著的銅鈴,在風的侵擾下叮咚作響,似山野清泉,與樓中傳出的笛聲相和。

院落中枝蔓疏影橫斜,枝椏上的積雪隨著風撲簌簌落了一地。隱隱燭火搖曳,映在綠紗窗上,描出屋中人的剪影。

小樓名“春歸”,臨水而建,前院是供客人玩樂的場所,而後院的這棟小樓卻不是誰都能進的。春歸樓處於煙花柳巷之地,暗地裏做的卻是買賣輿情諜報的行當。

宋景樂斜斜地躺在榻上,墨色長發隨意攏在腦後,清秀的臉上,雙眸微闔。月白色長衫在燭火映照下浮出一層淡淡的金芒,袖口竹青色的竹葉簇擁,針腳細密,繡工斐然。

屋門敞開著,璟春歸立於簷下,十指在笛上飛舞。

白色的紗幔隨風飄著,卷著她藕色的長衫,笛聲散落在雪中。

忽地,她停了下來,回身瞧著榻上慵懶散漫的宋景樂,柳眉一挑,就要說他。

不等她出聲,宋景樂雙眸一睜,抱怨道:“你那老相好的到底來不來,不來我要去睡了……”

璟春歸杏目微瞪,目光對上宋景樂那雙無辜的眼,瞬即一臉無奈,“也不知你這性子隨的誰,好好的世家公子,說話總是這麼讓人討厭。”

宋景樂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隨口答道:“肯定不是隨我祖父。”

他微微一頓,盯著璟春歸看了良久,嘴角噙著笑,搖頭,“這世上的人該不是眼瞎,你這麼個大美人,偏偏給你取個‘鬼婆’的外號,嘖嘖嘖……劉景秀不知道這個吧。”

璟春歸嘴角掛著絲自嘲的淺笑,兩彎梨渦隱然腮邊,雙眸略微一暗,“知道與否,重要嗎……”

宋景樂見她麵色不佳,識相地閉嘴。

笛聲再次響起,在冬日清冷的夜裏,仿若一灣泉水,淌過世人心房,靈動而靜謐。

蒼茫夜色中,一青衣男子直直往春歸樓而來。

宋景樂在榻上躺著,心思早就不知飄去了何處。

許久之後,樓梯上腳步聲響起,宋景樂一個激靈翻身而起,嬉笑道:“哎呀,你那老相好終於來了,我去迎迎。”

璟春歸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他還不夠資格讓你去迎,給我回去好好坐著。”

宋景樂“呃”了聲,一臉委屈地看著她。

見璟春歸沒有鬆口的跡象,宋景樂悻悻回到榻上,低聲嘟囔道:“這春歸樓又不是誰都能進的,不去迎,你就不怕他觸動機關……”

“咚……”

一顆堅果夾風而來,砸在宋景樂的額上,伴著璟春歸微怒的聲音,“你是屁股被火燒了麼!他若是連那些個都看不透,又何須來這一趟。”

宋景樂揉著發痛的額頭,扭頭望著別處,暗暗歎氣。這女人還真是不可理喻,明明想得緊,卻又一幅冷漠的樣子,也不知做給誰看。

想著他又搖了搖頭,望著璟春歸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低聲憤憤道:“我以後絕不找你這樣的,不然我就去撞牆!”

“宋景樂!你說什麼!”璟春歸怒喝一聲,手中的笛子夾帶著勁風,朝宋景樂麵門打了過來。

“媽呀!你是母老虎啊!”宋景樂雙手抱頭,躲開璟春歸砸過來的笛子,在屋中上躥下跳。

“咚……咚……咚……”

樓梯上傳來厚重地踩踏聲,伴隨著木頭的咯吱聲。

青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來人約莫三十歲左右,木簪束發,手中提著一壇酒。一張臉憋得通紅,不斷地喘著粗氣。

來的正是劉景秀,璟春歸的青梅竹馬,宋景樂口中璟春歸的老相好。

宋景樂瞧見劉景秀這副模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劉兄啊,你這身子有點虛……”他跳到劉景秀身旁,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拍,笑道。

“嗵!”

宋景樂這一拍並不重,可劉景秀顯然已虛脫,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劉景秀伸手,有氣無力地擺了幾下,待氣喘勻了些,這才回道:“這樓七層高,每層三十個台階,我一口氣爬了二百一十層台階,還要躲避四麵八方埋下的機關,對於一個不懂武功的人而言,你覺得這很容易?”

宋景樂在他對麵席地而坐,雙手捧著臉,笑嘻嘻道:“是是是,確實不容易。吖,讓我好好瞧瞧,看你這副皮囊到底配不配得上……啊!好痛!”

璟春歸冷著張臉,捏著宋景樂的耳朵,冷冷道:“你再沒個正形,我就把你從這兒扔下去。”

宋景樂捂著耳朵,齜牙咧嘴嚷道:“放手,放手,痛!”

璟春歸沒好氣地把他甩到一遍,拂袖向一臉吃驚的劉景秀道:“堂堂三甲進士,進了這春歸樓竟坐在地上,這可不是我春歸樓的待客之道,傳出去了讓人笑話。”

劉景秀剛恢複正常的臉色,唰地一下子較先前更紅了。他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起身在一旁的椅上落座,這過程中一聲都沒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