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者
“姓名?”
“撒加。”
“年齡?”
“28歲。”
“刑期?”
“無期。”
“……”
“……”
(一)
艾俄洛斯站在窗前,鐵灰色的洛克斯堡在他的腳下靜默著。遠處是翻滾的陰鬱的海,上麵壓著鉛色的雲,黑鴉鳥扇著翅膀,淒厲地鳴叫著,觸目所及之地,這是唯一有活氣的東西。
警衛們呼喝著推開沉重的鐵門,帶著鐵柵欄的老式貨車遲緩地駛入這個孤島上的城堡。艾俄洛斯看著被獄警用鐵棒和長鞭驅趕著的囚犯群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那些如牛羊般怯懦,又如豺犬般貪婪的人已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變得麻木而衰敗。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製服,一邊整理散亂的象牙白領巾一邊快步地走出自己的辦公室——畢竟是一月一度的囚犯交接儀式,做典獄長的自己還是有義務出現的。
囚車停在負手站著的艾俄洛斯旁邊,他甚至懶得去瞄上一眼,隻用手勢示意獄警們盡快完成那些已成為例行公事的繁文縟節。入秋後的洛克斯堡有一種滲透骨髓的寒氣,裹挾著潮濕的海風能將人從頭到腳的凍透。艾俄洛斯狠狠跺了幾下腳,不耐煩地望向吵吵嚷嚷的獄卒和竊竊私語的囚犯們,他知道他們的樂趣在於從新來的囚犯中間揩油,也知道他們是如何在那些菜鳥身上找樂子的,不過他懶得去管,對於他這樣顯赫的貴族而言,這個偏僻的城堡隻是用來逃避責任的永無島,他隻想象風那樣自由不羈,他隻想躺在人生的豪華包廂裏,抿著紅酒看別人用生命上演的悲歡離合。
艾俄洛斯把手塞進褲兜,他覺得有些冷了,於是他對著自己的秘書官使了個眼色,毫不猶豫地跳下鐵欄搭製的平台,大步往回走。囚犯們像平時一樣恭敬地給他讓出了道路,卻在他關上大門的前一瞬間爆發出一陣高亢而猥瑣的哄笑,他握著門把手的手指一頓,透過門扇間狹長的空隙,他看見喧鬧混亂的人群中,有一抹海藍色的長發被風高高揚起,卻在下一刻,被死死拽住、按倒。
他愣了一下,或許是看了太久蒙朧的灰,或許是這藍色太過鮮明而耀眼,他忽地甩開門,帶有繁複裝飾的金屬門把狠狠撞在鐵灰色的高牆個上,咣當有聲。
喧嘩的操練場一下子安靜下來,艾俄洛斯撥開人群走近囚車,如同牲畜般半裸著被運來的新囚犯哆嗦著分列囚車的兩側,那一抹耀眼的藍就在他的腳邊——被幾隻方頭的皮鞋死死踩著,白皙的肩膀上烙著最高法院的刑戳,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在洛克斯堡刺骨的寒風中呈現出一種摻了些許淡青的深紅。
“撒……加……?很美的名字。”他俯下身子帶著玩味讀出聲來,手指就落在華麗卻殘忍的傷痕上麵。叫撒加的藍發青年睜眼望向他,艾俄洛斯注意到那是一雙憂傷而又藏不住傲然的眸子,像是多年前在斯裏蘭卡看過的明媚天空,隻是那時還太年青,不懂得如何珍惜。
撒加無望地閉上眼睛,咬了一下嘴唇——線條優美的唇,似乎發著光般潔白的牙齒。艾俄洛斯手指一轉,扳過撒加的下巴看了看。撒加感覺到對方腕上名貴的金表冰冷得貼著自己的脖子,瞬間便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艾俄洛斯愉快地笑出聲來,他站起身,他的秘書官立刻知趣地指揮著警衛們將撒加拖去主城堡。囚犯們發出起哄似的叫聲,吹著尖利的口哨,這些平素裏被禁止的行為在交接儀式上都被默認的寬容了,獄警們隨便嗬斥了幾句,便去專心地恐嚇新來的囚犯們了。
艾俄洛斯對於交接儀式的後半段——諸如訓話、發放必要物品以及例行的拳打腳踢沒有任何興趣,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把這些事情都交給秘書官,邁著被王都貴族小姐們譽為“風神之舞”般節奏優美的步伐快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撒加赤著腳站在典獄長辦公室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已經很久了,華麗的房間裏散發著金屬質感的寬大辦公桌和頂天立地的書櫃都帶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房間裏陰沉沉的,惟有高高的天窗透進一絲光亮。暮色漸沉,茶幾上的半杯紅茶早已冷透,空留一絲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