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八年的京城早早地熱起來了.
烈日炙烤著大地,連一向聒噪的夏蟬也提不起精氣神.若在往年,總是再酷熱的天氣也阻擋不了老百姓
擺攤做生意的熱情.可今年的棋盤街卻是一派淒清光景.
偌大的京城籠罩著陰霾與壓抑,冷不丁地傳來一稚嫩的童聲.
“娘,我想吃油氽春卷!”
“噓!別瞎嚷嚷!”少婦惶恐地捂住兒子的嘴,“等大行皇後的喪日過了再想吧!”
“大行皇後是誰?”孩子被娘親的態度嚇壞了,抹著淚眼兒問道。
是的,他不知道打行皇後是何許人也也不想知道。他所關心的隻是為什麼這三天的國喪日裏吃不到
油氽春卷。
孩子覺得很委屈,小嘴一撇,淚又滾了下來。
日頭漸高,陽光更毒辣了。紫禁城那一溜堇色的琉璃瓦亮得晃眼,朱紅的宮牆更是燙得無法觸摸。
“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耷拉吳端著一品冰鎮銀耳百合湯一路小跑,一邊擦汗一邊嘟囔著。
近了近了,眼看乾清宮隻差一個拐彎,耷拉吳不由又加快了腳步。
天哪!
帶到乾清宮前,耷拉吳倒吸一口涼氣。
禦階下黑壓壓地跪滿了大臣!正午的日光兜頭潑下,那一班大臣卻個個身著厚實的朝袍朝褂,頭戴朝冠,
腳蹬朝靴,一動不動地伏在乾清宮外青灰色的滾燙磚地上.
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為首幾個上了年紀的,眼看就要昏厥.
他們居然還跪著呢!這都第幾個時辰了?
耷拉吳看著心裏一酸,不敢遲疑,忙捧著甜湯小心翼翼地邁入乾清宮.
輕輕推開東暖閣門,迎麵撲來一陣清涼.
殿內一片寂靜,禦案邊那座自鳴鍾有一搭沒一搭地響著,顯得突兀又單調.
耷拉吳朝右望去,果不其然,皇上仍紋絲不動地盤坐在佛龕前,閉著眼,手上撚一串佛珠,看不出任何情緒.
"萬歲."耷拉吳躬身上前,"禦膳房做了冰鎮銀耳湯,您嚐嚐解暑吧."
良久不見福臨應聲,耷拉吳卻是動也不敢動,"皇上?"
福臨緩緩抬眸,側身接過那碗銀耳湯啜飲了一口,"辛苦你了。"
耷拉吳心下一慌,忙跪下身,"奴才不敢......"
福臨苦笑,伸手將那一碗甜湯遞至他眼前,"你喝吧."
耷拉吳的頭埋得更低了,顫抖著接過,嗓子裏卻堵得厲害,半晌,這才喏喏地開口,"皇上...大臣們...還在
外麵跪著呢......"
福臨微蹙了眉,"幾時了."
"回皇上,未時了."
"去禦膳房給每位大人端一碗甜湯."福臨淡聲道,"喝完,讓他們都散了吧."
說完,福臨又闔上眼,再無言語.
"遮."耷拉吳從地上爬起來,抹抹濕潤的眼眶,從東暖閣悄聲而退.
皇上自剃度以來,性情完全變了.從前的皇上暴躁易怒,耷拉吳因為手腳笨拙沒少挨揍.可如今的皇上終日
心平氣和,再沒責罰過他,甚至連一句重話也不曾有過.吩咐下人做事時,居然還用"請""麻煩""謝謝"之類的字
眼,一時間乾清宮上下個個受寵若驚,不知如何自處.
每當看到皇上剃得光亮的頭,耷拉吳的心裏都難受得不行.他雖然不如幹爹吳良輔看得通透,可他也知道.
皇上心裏,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