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雨歇,寒涼逼人,臨冬野道上偶有一老一少結伴匆匆而行。少者不時三步一回頭的機警探看,老者卻隻低頭複步趕路,除去腳踏泥濘之聲,四野靜籟如息。
前路枝頭忽有數聲歸鴉作響,直驚得幼童渾身躥抖。老者遂伸手探在他肩上輕拍了兩下,然後便凝目望天,卻見天際似有殘月於雲中緩緩升起。見此情形,老者終於忍不住惆悵起來。
“小乙,取地圖來。”老者低語道。
幼童恭敬的應允了一聲,便從懷中取出一遝油紙呈遞過去。
“先生,我們已到信陽界了。”幼童補充道。
老者卻不理會他,隻自顧著來回查看地圖,待再三審查後才長舒一口氣道:“天不亡我。”
幼童不解,也不敢多問,因為他知道自己跟隨的這個老者雖經常說些神神叨叨不著邊際的話,但是幾無失言。或許是老者這一番釋然言語也感染了他,幼童緊繃的神經便也鬆緩下來。
“先生欲往南蠻,卻為何往北疆邊塞走?”幼童終於還是把困擾心頭許久的問題說了出來。
老者本不願搭理的,但念在幼童跟著自己馬不停蹄的連夜趕了半月路程,確是沒少吃苦頭,這才開口說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方能出其不意求得安穩。”
幼童卻也不算笨,稍稍思量便領會過來,直歎道:“他們以為我們會徑直南下,但我們卻偏偏北上而去,正好叫他們撲個空。”
老者點點頭,幼童所講正是他的心思。
“可是我們既然是往北走的,又怎麼到得了南蠻?”幼童話鋒一轉,便是焦慮了起來。
老者撚須自得一笑,然後伸出一根手指筆畫了一個圈,便教幼童豁然開朗起來。
“先生是要沿邊陲之地繞道南蠻,遠是遠些,但權相佞人就再無法找到我們了。”
幼童話音未落,老者卻速速捂住了他的嘴,然後又嚴厲的瞪了一眼,仿佛是遇到何等禁忌一般。這的確是禁忌,至少在那個權相隻手遮天的年代,意見相左都會是掉腦袋的事情,何況還是直指其人。
幼童遭此訓斥,隻得尷尬傻笑幾句,便搶著趕路去了。老者再無什麼好心情,也隻得搖頭徒歎。
正此時,枝頭鴉雀又“嗚”“嗚”“嗚”的狂叫起來。老者默然低頭,卻見身旁雜蕪叢上掛著的水滴開始接連滴下,頃刻化作驟雨般澆注一空。再往後,紛繁錯亂的馬蹄聲便從四麵八方急急傳來。
老者趕忙叫回前方的幼童,雖四下張望卻找不到任何避身之所。馬蹄聲愈來愈近,幼童的心跳也愈來愈急,待見得一眾軍士現身合圍過來之時,幼童便緊緊抱住老者的腰膀。
老者一邊神情凝重的望著步步逼近的軍士,一邊又探手撫摸了下幼童的腦袋,這才低聲說道:“小乙莫要怕,我給你算過命,你須活夠七十二歲才見得著閻王爺。”
幼童聽著愈發接近的喧雜,哪裏肯信這些說辭,隻將老者抱的更緊了。
“在那裏!”“在那裏!”軍士發出一陣興奮的喊叫。片刻之間,這一老一少便被上百軍士圍得水泄不通。
“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將軍牛進奉丞相之命緝拿你這妖師,識時務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多受刀劍之苦。”為首騎著高頭大馬的將領得意喊道。
老者卻一臉冤屈的低身辯解,隻說自己祖孫是訪親歸來的尋常百姓,並非牛進所講的妖師。
“老朽姓張名梁,今年六十有一,乃二十裏外三裏坪人士,將軍不信,可隨我同去鄉裏對證。”
牛進此來隻是得到線索說要犯行進此地,然後就隻剩一張朝廷印發的緝拿案圖。若按圖中所講,他要緝拿的對象應該是一個年近不惑的書生道人,而不是眼前這垂垂日暮的老翁。軍士也都看過緝拿案圖,又見老者顫顫巍巍之態,現下再聽了這番言語後難免有人開始遲疑起來。
牛進一邊打量眼前這對唯唯諾諾的祖孫,一邊又想:“先前大雨,前路並無足跡行蹤,如今天色已晚,若妖師果真出現,則必當是此人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