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煙初見(1 / 2)

那一夜,她踏著月光,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從小就像魔咒一樣跟隨她命運的、始終像狼虎一樣覬覦著她的家國的王國——宋。

宋國,是曹國世代的仇仇之國,在無數次的血流成河,屈辱拜求之後,曹王尋得了一條苟活之路:聯姻。每個嫁到宋國的公主,都帶去了豐盛的嫁妝,傾全國之所有,宋國用這筆錢與物資來武裝自己,東征、西討、南侵,很多年他們都不再北犯,曹國的虔誠與卑微極度地滿足了宋王的虛榮心。

她痛恨這個讓她沒有尊嚴,無從抗爭的王國。她知道,自己是要做公子妃的,這是曹國每一個公主的命運——帶著使命嫁到齊、魯、衛、宋各國。曹國的女人生如金絲、命若草芥,她們被包裝成美麗的物品,送到鄰國有權勢的家族,以維係曹國孱弱而殘敗的氣息,沒有誰可以逃脫。

她,是曹國的長公主;她,姬姓,落氏,叫浣煙:一個在曹國宗譜上尊貴卻並不存在的公主。嫁到宋國去的公主,都是曹國最不得意、曹王最不疼愛的公主,但卻是曹國最尊貴的長公主。沒有人想嫁到宋國去,但凡能在父王麵前撒嬌的,但凡母親家族有些權勢的公主都不會嫁到宋國去。她也不想去宋國,可是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公主也分很多種。她姊姊們都被驚作天人,在多年前,曹王就己經成功地將她們嫁給了魯王、齊王、衛王的各位公子。嫁到宋國,年齡合適的隻有她。

在她十歲時,有位寵妃想起了她,建議冊封浣煙為長公主,這件事讓人皆大歡喜,所以並無人反對,於是,浣煙在那一年進了宮;那一年她並不尊貴的母妃,含著恨、帶著寂寞離開了這個世界。

一進宮,浣煙就己經不再是曹國人了,她就是宋國的貢品,開始學習宋國文字、語言、禮俗,開始了解那個叫子欒,字雲翊的宋國公子。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樣貌,從一個孩子到一個男人。最後一次,她被告之的信息是,元公十四年,子欒,二十二歲,率四萬精兵南下伐蔡,大捷,獲城池十二座,俘兵士三萬,全部坑殺。

"他會這麼做。"浣煙看著雲翊的畫像,靜靜地說,"他長得就嗜血。"

宋國公子一再拖延婚期,他應該是不想娶自已的,浣煙一直這麼認為。曹國宮殿裏的每一個人也是這麼認為,否則何需等到這個年齡。她以為自己會老死在這座寂寞的宮殿裏,要嫁去宋國的公主,就如同是精選的河伯的新娘,排場很大,嫁得很風光,但嫁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也沒人再聽說過,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浣煙想,老死於寂寞,總好過克死於異鄉,也許不被迎娶才是最好的收場。

可就在雲翊伐蔡大捷之後的二個月,宋國使者來了。浣煙想,雲翊這場戰也未必像傳說中那樣神氣,如果不是物力耗費太大,怎會突然要迎娶曹國公主呢?上一位公主就是在宋魯大戰之後嫁過去的。

浣煙走向宋國的那個晚上,月華清幽,寧靜如水。她身上穿的喜服,是前一位嫁去宋國的公主穿過的。每一朵富貴花都栩栩如生,每一片鳳羽都繡得精美絕倫,每一根金線都煜煜生輝。她一個人走向宋國,從曹到宋,隻要出城,走過前麵的山崗。

那一夜,她迎著月光,走上了山崗。

宋國人並不在意他們要娶怎樣一位公子夫人,他們隻在意嫁妝數量;曹國也不在意他們的公主怎麼活,隻想趕緊把公主和嫁妝足量送去,那能換得數年和平。浣煙知道,在山崗的對麵是宋國的儀仗隊,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將脫下嫁衣,赤裸裸地邁過國界線,再換上宋國的華服,新娘身上不允許有任何屬於曹國的東西,哪怕一個耳墜。

她想,宋人真是無恥,掠奪了曹國那麼多的東西,卻不允許新娘穿戴自己的嫁衣,不是為了羞辱新娘,是何?

那一夜,她將月光踏碎在了腳下。她本以為自己也會在猥褻的眾人目光中走向宋國,可是山崗的那邊並沒有宋國的儀仗隊;她本以為自己會羞憤愧恨,可是她平靜地走過了山崗,站在了他的麵前,內心卻是從未有過的坦然,她曾想過要撞死在柏樹上,也想過拔刀刺殺他,但此刻她什麼也沒做,就這樣迎著月光,赤裸裸地站在他的麵前,站在他的影子裏,披散著長發,如同潔淨的玉雕,像一個初生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