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如約來到了古城西安。一場春雨,洗刷掉了屋頂、牆頭和空氣裏的浮塵,更顯得這座千年帝都屋舍儼然,古樸蒼鬱。
霍守義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戴著軍帽,邁著標準的軍人步伐,走在春雨過後的古城的大街上。兩天前,霍守義和他的同學們一起,在中央軍校第七分校長安王曲總部的操場上,參加了莊嚴隆重的畢業典禮。他以優異的成績,被授予了少尉軍銜,他同幾千名熱血奔湧的同學一樣,集體加入了中國國民黨。霍守義從此結束了他兩年的軍校學習生涯,即將奔赴抗戰前線。兩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霍守義來說,卻是一次脫胎換骨的轉變。他已經由一個終南山下的普通鄉村青年,成為了一名國軍軍官了。在軍校的兩年裏,霍守義不但掌握了軍事知識和軍事技能,而且對國家興亡,民族命運有了更多更深的思考。兩年間,霍守義的身體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個子長得更高了,達到了一米八五,身材更魁梧更結實了。他嚴格遵守軍風軍紀,言談舉止,站坐行走,時刻保持軍人風範。他的教官高子默曾誇獎他說:“好兄弟啊,你真是一個天生的軍人,你是為軍隊而生的。假如你不從軍的話,將會是你一生最大的遺憾!”
現在,霍守義抬頭挺胸地走過了鍾樓,走上了西大街,他看見了馬路北側他兩年前到過的鼓樓,鼓樓二層飛簷上“斯文在茲”的巨大匾額在晨光中更加醒目,更加肅然。兩年前的春天,霍守義以陝西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中央軍校第七分校。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姚雪蓮的三爸姚峻峰,請來了他的燕大同學高子默,在家裏為霍守義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賀家宴,高子默一見到霍守義,就驚訝地說:“峻峰那,這不是我們軍校的新生霍守義嗎?怎麼,你們是?”姚峻峰笑著說:“沒想到在這裏能見到你的學生吧?守義是俺侄女雪蓮的同學,是我們甘湖縣的鄉黨。”高子默是浙江慈溪人,說一口濃重的浙江口音國語。他對姚峻峰說:“既然是令侄女的要好同學,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呢?你怎麼還見外嗎?”姚峻峰哈哈笑道:“難道我們甘湖子弟需要特別關照嗎?”他又對霍守義說:“你去把侃之校長的信拿來,現在應該交給你的高老師了吧。”霍守義取來呂校長那封信,恭敬地雙手遞給高子默:“高老師,這是俺甘湖一中的呂校長給你的信。”高子默看完信,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位軍校新生,然後對姚峻峰說:“哦喲,我對你們甘湖的這個小同鄉印象是蠻深的唻。他報名時我就注意到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眼睛嘴巴特別大。嗬嗬,有句俗話說,眼大心實,可見此言不虛啊!”姚峻峰笑著連連點頭:“子默兄不愧是軍校的教官,好眼力呀!有道是,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你可算是我們守義的伯樂呢。”高子默擺擺手說:“不敢當,不敢當那!這都是因為你們三秦大地鍾靈毓秀,人傑地靈嘛!”
在家宴上,姚峻峰和高子默談到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和國內抗戰的局勢,也談到了國共合作統一戰線的問題。霍守義和姚雪蓮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感覺到思想好像第一次走進了更大更廣闊的空間。在談到呂侃之校長時,高子默舉起酒杯說:“可惜今天是遍插茱萸少一人那!要是侃之現在在這裏就更完美了。我看這樣吧,守義,你代表你們呂校長,咱們三個幹一杯吧!”姚雪蓮趕忙給霍守義斟了一杯酒,遞到他手裏。霍守義用目光征詢雪蓮她三爸的意見,姚峻峰也端起酒杯說:“好,這個主意好啊!守義,來,你就代你們呂校長喝吧。”三個人站起身,碰了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酒酣耳熱之際,高子默的興致更加高漲了。他拉著姚峻峰的手說:“還記得不?當年在燕大時,侃之的理想是教育救國,你的理想是開啟民智,思想文化救國,我嘛,是蔣校長的老鄉,也是他的追隨者,我的理想是武力驅除外敵,保國安民。現在,雖然我們還不能說當年的理想得到了實現,但可以說是正在實現之中呢!”姚峻峰也動了感情,他拍著高子默的肩膀說:“誰說不是呢?無論我們在啥行當,啥地方做事,咱們都在為國家效力,為抗戰出力嘛!雖說是人生苦短,人各有誌,但我們為了理想而努力,我們將終生無悔!”
過了鼓樓,霍守義走進了城隍廟市場。如今的西安城隍廟,早已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宗教祭祀場所了,而是變成了貨物交易的熱鬧所在了。霍守義給姚雪蓮的三爸稱了一斤德懋恭的水晶餅,一斤回民老鐵家的臘牛肉,給姚雪蓮的小堂妹買了一支鋼筆。他本來想給姚雪蓮買一雙皮鞋,但口袋裏的錢不夠了,隻好買了一雙藍色的膠底布鞋。出了城隍廟,霍守義拎著東西繼續朝西門方向走去。霍守義一想起姚雪蓮,臉就有點發燒,心跳就加快了許多。霍守義前年春天在白鷺灣跟雪蓮分手,在軍校的王曲總部訓練了兩個月後,便隨總隊移師到西安以西二百多裏的岐山五丈原去了。這期間,霍守義和雪蓮不斷有書信往來,或者回憶當年的中學生活,或者敘說各自的見聞與所感所得。當然,他們也談論抗戰的消息,探討時局的變化。每天高強度的山地勘測和戰鬥演練之後,霍守義也常常累得精疲力竭,可是當他躺在床鋪上,悄悄讀一段姚雪蓮的來信後,他的疲倦困頓便即刻煙消雲散了,精神又振作抖擻起來了。他一見到雪蓮的字,就像見到了雪蓮清秀白淨的模樣,濃密油黑的齊耳剪發。好像聞到了雪蓮的屋子裏和床鋪上散發著的那股淡淡的香氣。霍守義很多次夢見他和姚雪蓮抱在一起睡覺,有時在他的紫玉村的土炕上,有時在紫玉河邊的蘆葦叢裏,還有一次是在白鷺灣姚雪蓮的小床上。每次這樣的夢醒後,霍守義就狠命地揪自己的耳朵,他覺得他這樣就褻瀆了冰清玉潔的雪蓮同學。他現在已經是一名革命軍人了,怎麼還想到這些不雅的事情?他暗暗地質問自己。令霍守義意外驚喜的是,在前天的軍校畢業典禮上,他見到了分別兩年的姚雪蓮。雪蓮已做了《西京報》的一名記者,她是前來采訪報道這次畢業典禮的。當時他們約好了,他今天要來拜別雪蓮和她的三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