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板張炳良(1 / 2)

今年雨水多、天氣涼,杜鵑花開得遲,可自第一朵花兒紅豔豔、顫巍巍地綴上枝頭,那如火如荼的態勢便一發不可收拾。自此,杜家坨也變得熱鬧了,這個因為杜鵑的美麗而被冠名“杜”姓的彈丸之地近年來大有升級為省級著名自然風景區的架勢,它的喧囂始於杜鵑花開。

“來看,來看,整個杜家坨隻此一家啊,野生杜鵑花,現挖現賣……”張炳良咋呼著煙熏後的老咽炎嗓子,在梨灣農貿市場大門口擺開架勢做生意。一根磨得光滑錚亮的扁擔,兩個故意抹了濕泥的竹籮筐,6株產自隔壁鎮欣欣花圃的盆栽杜鵑——今天早晨剛由塑料大棚移出來,經過簡單的“鄉土”包裝,就匆匆與往來穿梭的城裏人見麵了。

“野生杜鵑花,花開了拳頭大,與杜鵑長廊的品種一模一樣。”音量高才能在周圍混雜的吆喝聲中脫穎而出,張炳良用吞咽口水的方式緩解大宗氣息衝破聲帶造成的嗓子幹癢。為了顯出與野生花卉同樣的質樸,他堅持用嗓子喊,並且瞧不上旁邊賣鹵菜的,用劣質小喇叭反複播送著蹩腳普通話——“獨家秘方,三代祖傳鹵豆幹、鹵鴨子、鹵豬蹄,天下第一鹵。”呱噪,煩,吹噓得離譜!

“什麼花?”

“杜鵑,野生的。”

“喲,怎麼賣?”

“包裝盆,200。”

“這麼貴呀!”

“好貨不怕比!”張炳良說話硬氣。唬人的時候,氣勢尤其重要,得自丹田提著一口氣蓄在喉管,發音時專挑鏗鏘的字眼噴薄而出。

“沒什麼特別嘛,賣得比市裏花市還貴。”

“花市賣的,那是什麼貨色!”張炳良嫌棄狗屎一般地皺眉,蹲下身拎起一株顏色紅得最正的杜鵑,湊到女人眼前,“您看這根,多粗壯,枝丫少,花苞多。”他粗短的手指輕輕扒拉裹著濕泥的須根。“杜鵑長廊的花漂亮吧,這跟它是同一個品種。”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話中帶著挑釁與質疑。

“這位美女,您這麼說就是打我臉了。早晨剛從後山坡挖來的幾株。”張炳良縮縮脖子,環顧左右,壓低聲音與這位穿著桑蠶絲麵料及膝長裙的女人耳語:“花好,俏得很。杜家坨現在不讓挖野生杜鵑,逮著要請到村委會喝沱茶。這幾株,還是爬到老虎嶺的後山去挖的,路難走得很。我這腿,還刮傷了呢。”說著就要卷褲腿,露出小腿黑乎乎打結的汗毛和一縷褪色的紫藥水印。

“這老虎嶺後山,能挖到的杜鵑也是不多啦。這些年都一窩一窩地往市裏送,往省裏送,好品種,就我們當地人知道哪兒還有。”張炳良見買花人瞧得真切,越發說得帶勁兒:“200塊,最低價。美女,您看好了就買。不能用手摸啊,這花兒嬌貴著呢!”

做買賣是要欲擒故縱的,決不能喋喋不休、“趕鴨子上架”似地推銷。身邊最經典的範例莫過於商場開業周年慶,掉牙的老梗,機不可失的史上最低折與限量清倉,根本抹不開身的人頭攢動……老道的營業員會熱情地幫姑娘、主婦們挑選、搭配,在顧客對著鏡子美滋滋地走遠走進、打量細節時卻忽然變得理智、摳搜起來,讓購物欲膨脹、被吹捧得心花路放的女人們想清楚再買單。張炳良亦是深諳此道的老手。

花是不能再便宜,頂破天把花盆的錢抹了,用塑料袋分別裝上花株和土。其實,這位戴著兩顆鑽戒的女人根本瞧不上土裏土氣、做工畫工都很粗糙的白底青花魚鳥紋花盆,覺得配不上安放了麻將桌、藤條吊籃的陽台。最終,雙方合計每株180元拿走。賣家仿佛吃了天大的虧,肉被割走一塊似地痛苦哼唧:“拿命換來的花兒就值這幾個錢!我這腿哦,怕是今年都不敢進山了。”買家的思路跟張炳良不在同一個頻道,她在乎的是與眾不同,是微信朋友圈即將創新高的點讚數量。富貴的女人壓製住內心的竊喜,不再與商販計較磨牙,帶走2盆。臨走,撂下狠話:“我就住前邊錦繡雅苑,花若不是野生的,就找你退錢。”

“您放心好了,我就是本地人,跑不了。”又來了其他買花兒人,張炳良一邊左右逢源打著哈哈,一邊在心裏暗自呸著唾沫,心想,嘿嘿!哪來兒的野生,百多塊錢還想老子下坡上坎去賣命?我就不信你能拿花去做dna。五分鍾的腳程偏要開車,添堵的吧。城裏人賺錢容易,就不許我找點兒來曆,共同富裕?

小攤上的生意總是一陣一陣的,有時候烏泱泱圍攏幾撥人,買東西的問價喊話如幹架,生怕自己遭了怠慢,音量不經意間越放越大;賣東西的恨不能生出五雙耳朵十張嘴,不僅要扛住五雷轟頂般密集的問詢和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還得眼明手快,憑借瞬間“望聞問切”的功力找準潛藏的買家。

喧嘩之後,剩下的幾株花有點打蔫兒,張炳良含了一口水,嘴唇嘟得跟壺嘴兒似的小心翼翼朝花瓣噴去,心裏念叨:口水也是男人的精血,可補啦。財神花苞呢,你們可得打足精神,待爺爺再尋個有錢的買主,讓你們麻雀變鳳凰,從糟踐的大棚搬到獨門獨戶的陽台,住瓷盆喝營養液,還有美女摟著自拍。他想得挺美,仿佛自己就是那顫顫嫋嫋、妖豔欲滴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