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微霽。
雖已是春天,夜裏仍是細細密密地下了一些晶瑩的雪霰。廣玉蘭碩大的葉子托著一層淺淺的宿雪。南京初春的雪就是這樣,不急不大,不冷不寒,既給春天添一份純潔的空靈,又讓人覺得似乎是上天賜予的一份詩意。
鍾山風景區的梅花山,萬株春蕾皆著粉白紅綠之錦繡,蓄勢待發。
踏雪尋梅,周餘瘦弱的身軀擺弄著一個沉重的單反相機,選取著梅花不同角度、不同光影下的倩影,顯得既專業,又辛苦。不知不覺,繞過幾處亭子,一泓清水,沿著筆直的石路上了一個緩坡,似乎延伸向無盡的遠方。蒼鬆翠柏傲然矗立,明孝陵內石馬、石象、文臣、武將的塑像威嚴肅穆,石牌坊森然冷漠更添幾分神秘困惑。
周餘抱著臂膀,托著下巴,仔仔細細地念著石碑上的字,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開基洵是過唐宋,繼業無能鑒****,形勝不須矜壯麗,為天祐德慎周防,’嗯,字裏行間似乎是表達了對一代帝王朱元璋‘治隆唐宋’的欽佩與讚賞,也順帶批評了明孝陵過於華麗奢豪的不滿,這意思表達得倒是清楚,可惜啊可惜……”
“姐姐,可惜什麼呢?”周餘身旁的小遊客不解地問。
周餘瞧著她粉嫩的小臉,一口惋惜的語氣:“可惜此詩詩味不純,有些做作呀。”
周餘其實並未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隻顧著打量眼前小姑娘明亮的雙眸,暗暗思忖道:這小妹妹叫我姐姐,沒叫我阿姨,真是可愛伶俐,孺子可教!
“姐姐,這碑上的詩哪裏就做作啦?”小姑娘的眼睛水靈靈,充滿了求知欲。
“這個嘛……”周餘迅速地想了一下,開始了腦補後的誇誇其談:“作為後人,瞻仰帝王陵墓,你不歌功頌德,至少也得恭敬端肅,哪有像這首詩的作者這樣,敢於公然指責皇帝陵墓奢華,而且態度還瀟灑隨意的?依我看,這樣的行為應該是刻意為之,好借此表現他非凡的氣度和驚人的膽氣,其實啊,他內心怕著呢,你說人老朱同誌修個漂亮的墳關他什麼事?哦,對了,姐姐猜一定是個戶部官員寫的,缺錢,虧空了,所以發發牢騷。”
小姑娘疑惑地看向周餘:“姐姐,你好像和昭陽的哥哥說得不一樣……”
周餘沒有捕捉到“不一樣”這個關鍵詞,開心地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臉:“你叫昭陽?很有公主範兒的名字呀,姐姐想起一句詩‘露湛昭陽,星環紫極’,是不是很美?姐姐是文學院畢業的,比較喜歡風雅。”
“附庸風雅。”一個男人的聲音不近不遠、不冷不熱地響起。
周餘正要回頭,卻被小昭陽拉住袖子,她的小手指著石碑左下角略有模糊的落款,語聲清脆:“姐姐,這是乾隆皇帝南巡時,祭謁明孝陵的題詩,不是戶部官員作的呀。”
“是麼?……”周餘順著小昭陽所指快速地掃了一遍,“乾隆禦製”四個字赫然醒目,天,這也太打臉了吧?還文學院畢業的?
不過周餘腦子轉得蠻快,見勢立馬改口道:“是嘛!我就說作者怎麼膽大包天,敢把詩刻在石碑上垂範後世,是小乾就對了,附庸風雅唯他莫屬,莫敢與爭呀!”這最後一句分明是說給剛剛嘲諷她的男子的,隻是遊客眾多,她並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位。
舉著小紅旗的導遊甚是俏麗,她那熱情洋溢、充滿自豪的講解,伴隨著乍暖還寒的春風飄進周餘的耳朵:“南京地理形盛,風水絕佳,蜀漢丞相諸葛亮曾讚曰‘鍾阜龍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南唐、明、太平天國、中華民國都曾在此建都,故南京有‘十朝都會’的美譽。在此永眠的帝王將相、名流貴人不可勝數,民間流傳的傳奇故事更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聽到此,周餘莫名地有些興奮。
小昭陽桃溪春水般的眼睛忽閃忽閃,拉著周餘的衣角,聲音糯糯:“我想穿越回南唐,因為,我喜歡李煜哥哥”,周餘居然發現小昭陽的臉紅了,這個可愛的孩子呀,忽又聽她問:“姐姐呢,姐姐想穿回哪個朝代?”
周餘抱臂托腮,做出思考的模樣:“太平天國不好,不是我瞧不起農民同誌,作為根正苗紅的新時代青年黨員,深知農民是革命的主力軍和最可靠的同盟者這個真理,但姐姐我是個風雅的人,嫁給洪秀全有點那個啥了,是吧?”周餘也不知小昭陽是否聽得懂,自顧自地繼續長篇大論:“宋齊梁陳,短命王朝啊,一提就晦氣,不要不要。明代嘛,老朱家的基因奇葩得很,做木工一流,煉丹藥一流,總之皇帝少有正常的,我不喜歡。至於民國,八年抗戰,四年內戰,穿回去太自虐了。阿煜的詞溫柔纏綿,是我大愛,不過南唐是你的,我不跟你搶。”言罷趁機又捏了捏小昭陽的香腮,真是膚如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