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泰之麵上仍帶著絲笑,隻極其僵硬。
“其實我當時並未跟他說實情。那次頭痛之症,並非偶然。我之前就曾犯過,隻不過一兩年才偶爾發作一次,那次又犯,恰被他看到而已。”
明瑜怔怔望著他。
“我這頭痛之疾,發作前毫無征兆,隻發作時,卻如有一把利刃在我腦中剜肉……”
“太醫,太醫難道也沒辦法?”
明瑜終於回過了神,脫口問道。
“大約是無藥石可愈了。宮中最好的梅太醫也無計。我從前本還希望,這病日後自己會消了去。隻是這幾年,發作得卻愈發頻繁起來。尤其這一年中,竟已兩次了。方才竟又發了一次,還被你撞到。阮姑娘,你能想象有一日朝堂眾目睽睽之下,我突然這般頭痛倒地的情景嗎?裴泰之,這個平日裏旁人眼中霸橫甚至不可一世的人,卻這般像死狗般地倒在地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他的頭……”
他的聲音突然空洞冷漠了起來,仿佛他描述的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
一瞬間,明瑜忽然像是有些明白了過來,前世的裴泰之,後來為什麼一直離京在外,甚至就連她這個妻子,數年間見過他的次數也寥寥可數。以他的性子,隻怕寧願死在外,哪怕屍骨被野狼啃噬,也不想被人看到他變成那樣子吧?
明瑜長長呼出口氣,對上了他的目光。他一側臉龐上還殘留著一滴方才迸出的汗,臉色仍有些蒼白。
“為何會這樣?”
她小心地開口問道。
裴泰之暗中捏了下拳頭,終慢慢鬆開。
“誰知道呢。連太醫都說許是胎氣所帶。或許我命該如此吧。”
明瑜聽出了他話中的那絲冰冷意味,躊躇了片刻,終於道:“天下之大,或許終有一日,能尋到醫你這頑疾的良醫。”
裴泰之看她一眼,忽然嗬嗬笑了起來,道:“借你吉言,若真有這一日,就是我的造化了。隻是我方才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聽你說好話。”他一頓,臉色又轉凝重起來,“我隻是想叫你知道,我或許不能再久留京中了,皇上卻被個道人所惑,服丹練功,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且被挑唆著與太子更是離心。我若這般離去,委實放心不下。你既有非常之能,若助我一臂之力,叫皇上不再寵信那道人,改回用太醫的方子調養身體,鞏固太子之位,他日我才能放心離去……更何況,你這其實也是在為醉橋。他如今為了你,已與三殿下勢如水火。你幫了我和太子,就是在幫醉橋!”
或許是剛從一陣瀕死般的痛苦中掙紮回來,他此刻的聲音比起平日少了些冷硬,聽起來有些低沉。
明瑜想起了前世裏榮蔭堂被抄的結局,微微咬了下牙,終於抬眼,朝他點了下頭。
她不止在幫他們,也是在幫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裴泰之仿佛鬆了口氣,朝她微微笑了起來,一貫冷硬的麵龐線條一下柔和了不少。
明瑜怔怔望了片刻,忽然問道:“裴大人,你聽說過梅朝雲這個名字嗎?”
裴泰之一愣,仿似在回憶,終於搖頭道:“不曉得。阮姑娘為何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不曉得便算了。”明瑜微微一笑,道,“我出來有些時候,這就該回去了。往後有事,你尋柳向陽便是。”看他一眼,略微一禮,轉身慢慢而去。
梅朝雲,前世裏的那個妾,就是梅太醫的女兒。
明瑜抬頭看了下天空中的雲,腳步微微加快,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知道到了現在,她終於可以完全放下過往的一切了。和裴泰之的前世,真的已經過去了。她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希望能見到謝醉橋。這一世,她會珍惜眼前人,好好做他的妻。
“阮姑娘,我的事,不要叫人知道,包括醉橋!”
裴泰之忽然道。
明瑜停住了腳步,回頭朝他點頭,微微笑了下。
裴泰之怔怔望著那纖娜背影從自己視線裏消失。
或許她真的記住了前世?隻是不知道前世裏的自己,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怎樣的一個角色?
他忽然有些悵惘,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腕處,腦海裏浮現出了第一次在意園中見到她時的情景。那時她重重咬了自己一口,那清晰的疼痛之感,現在仿佛還殘留在他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