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醉橋雖人在外,隻軒室空曠,裏麵響動也是聽得一清二楚的。一怔,回頭從門廊裏望去,見說話的是千總家的吳公子,正嘖嘖搖頭,一臉遺憾之意。心中便驀地起了一陣不快,仿佛自己的珍物被人覬覦了去的那種感覺。
“絕對是真!”
那吳公子話音剛落,一邊的通判府蘇公子立時接口道:“我妹子年初也是生辰,邀了人過府共樂,這阮家小姐也來了。入二門時我恰撞見過瞧了幾眼。雖年歲還稍小了些,卻真當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一雙妙目,我一望竟是忘不了,至今還時常浮想。隻可惜她家門第低下,若也是個官家,便是品級再低,我也定會叫我爹娘給我上門提親。”
這些貴公子們平日酒樓花街裏去時,坐下來十句中便有四五句是在談論哪家女孩貌美,哪個花樓姑娘醉人,此時七八杯酒落肚,雖人是在阮家的地方,隻心中並無敬重之意,自然口無遮攔。
坐他對麵的謝翼麟眼睛猛地睜大,似是要開口說話,卻終是忍了下來,隻臉色卻不大好了。眾人卻都正被引出興趣,也沒誰注意到他神色,又有一消息靈通的公子道:“說起提親,我倒是曉得,就前頭幾個月間,這阮小姐便已經被人求了兩次親。”說完便似要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了下來。
“快說,到底是誰家?”
另些個公子早耐不住,催促了起來,那人吊足了旁人胃口,這才得意道:“一個是下麵通縣吳縣丞家的庶子,病歪歪的身子,一個是司槽家的兒子,剛死了婆娘的。隻都被阮老爺給回了去。”
眾公子聞言,俱是哈哈大笑了起來,蘇公子道:“真當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看中了阮家的金銀山,這才上門求親的吧?擋得好!”
吳公子卻搖頭道:“不論別的,若以門第看,那阮小姐要麼若想攀個官家的女婿,也就隻能配這樣的人了。可惜了這般的玉貌才情……”
“也未必!”蘇公子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拍桌道:“我怎的沒想到這個!她若是肯做妾,我便一千一萬個願意迎她進門,從此紅袖添香,才是風流……”
蘇公子話未說完,忽見對麵的謝翼麟對自己怒目而視,一怔,還未反應過來,麵上一涼,那謝翼麟竟已是端起手中的杯盞,把酒潑向了自己麵門,低頭一看,滴滴答答一片,已濕透了半個胸口。
他平日與謝翼麟關係還好,此時不提防他忽然變臉,大庭廣眾之下叫自己顏麵掃地。一時也顧不得許多,怒道:“你潑我為何!”
“潑得好!“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隱隱含了怒意的聲音。蘇公子一怔,回頭看去,見發話的竟是方才起身出去了的謝醉橋。隻不知何時又進來了。見他此刻麵上早沒了之前的溫和,雙眉微微皺起,望著自己的目光裏滿是威怒,不覺一凜,呐呐張了口,卻發不出話來。
“今日你們都身在阮家的意園之中,阮家好客,把你們當上賓奉起,你們卻背後這般肆論一閨中女子。我見你們個個衣冠楚楚,想也是飽讀聖賢之書的,這般把下作當風流,廉恥全無,委實麵目可憎!”
他說話之時,目光掃過一圈,方才那些打了雞血般的公子們一下都便有些蔫了下去,麵露慚意。蘇公子雖心中不服,卻忌憚他禦前身份,訕訕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
“我曉得你有個姑姑是京中瑞王爺府上的側妃,你妹子明年也要入京選秀,聽聞你父親官聲亦尚可。隻光瞧你今日之言行,便知平日有失管束,日後尚要多加檢點才是,免得日後出去給你蘇家失了顏麵。”
謝醉橋望著他冷冷道,不怒自威。蘇公子臉漲得通紅,方才喝酒下去的那幾分酒意此刻已是化成了汗,沿額角滴了下來。低頭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軒室裏死寂一片,又隨風送來了絲竹之聲,卻再無人開口了。
謝醉橋話畢,看了怔怔而立的謝翼麟一眼,轉身出了望山樓。
迎麵一陣夜風吹來,鼓震起謝醉橋衣袖袍角,他心中那悶氣卻仍難消,信步沿湖邊而去,終是在離那檎梅水榭遠遠之地,便停住了腳步。方才無意聽來的那一句一句的話,此刻仍盤旋在他心中,叫他胸口如堵住一般地悶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