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時隔十年再度有喜,且聽那孫郎中又說起頭三月最是要慎重,自然不敢隨意,半靠在榻上與眾多本家婦人們說話,明瑜和明珮坐她腳邊相陪。明瑜眼見自己母親漸漸麵有乏色,偏張氏和另些婦人們都還在聒噪奉承個不停,曉得江氏臉皮薄不會趕人,自己若是開口,因為年歲的緣故又有些紮眼,便看向了站一邊的周媽媽。周媽媽會意,立刻拍了下額頭,佯道:“哎喲瞧我這記性。郎中說了早間太太要服一道補氣固本湯的,我隻顧聽太太和眾位太太們說話,竟給忘了,耽誤了時辰,真當該死!”說著便一疊聲地催小丫頭去茶水房看下。
張氏諸人對望一眼,這才告退要離去。江氏本就有些倦了,巴不得她們早開口離去,假意挽留了幾下,便對明瑜笑道:“阿瑜,替娘送下諸位伯娘嬸母們。”
明瑜應了,朝邊上的春鳶微微丟了個眼色,便起身送張氏諸人和一道隨行而來的丫頭們出了江氏所住的院子,拐過曲折的幾重回廊,到了甬道之時,卻見張氏腳步忽然慢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哎喲了聲,對望了過來的眾人笑道:“瞧我這記性,竟把帕子丟屋裏了。你們先走吧,我回去取了帕子先。”
眾人不疑有他,紛紛要離去。張氏轉身,卻愣了下,見明瑜正立在跟前,從身邊春鳶的手上接過一方金棕縐綢帕子,正對自己笑道:“伯母落下的可是這方帕子?方才春鳶瞧見了,見不像是我娘屋裏的,曉得是諸位伯母嬸娘中哪個不慎落下的,便順手給帶了出來。正好,省去伯母又多走一趟路。”
張氏麵上那笑僵了片刻,心中有些失望,哦了一聲,隻得接了過來,這才慢慢又隨了眾人朝外去。
張氏滿臉失望,明瑜隻作不見,送一行人出了那洞花門,便止住腳,朝江氏屋子裏折回去。
“姑娘比起從前真是細致不少,連這小處都瞧得見。”回去路上,春鳶讚道。
明瑜笑而不語。張氏今日過來想做什麼,她早就一清二楚。原來前世江氏傳出有喜後,這掌家之事就要找人分擔,張氏便自己毛遂自薦。其時江氏害喜嚴重,見張氏平日伶俐能幹,又是她自個主動開口說要過來幫忙,不好回絕,且一時也沒有更合適的人,便應了下來。
這張氏若真能管好偌大一個榮蔭堂的內務,便是讓她順手撇些油水,明瑜也不會計較,偏記得清楚,當時這張氏管賬之後,與賬房裏發放銀錢的她婆婆的侄兒楊二寶勾在一處,自己大撈,對闔府下人卻是嚴苛至極,算到了錙銖必較的地步。別的不提,就拿府中日常之用來說,照了常例,一般都是給下人現錢到外麵采買。下人們會利用利市上的價格浮動去賺些小零頭,這已是諸多大戶人家中慣常有的事了。輪到張氏管賬之時,不但一分銀子也不多給,且買了東西必須經她一一過目報賬,弄得下人們每次去見她都跟過鬼門關似地,怨聲載道,到了後來竟無人肯做這從前搶著去爭的差事了,直把個榮蔭堂弄得雞飛狗跳,上下不寧。原來她早就羨慕江氏這榮蔭堂當家主母的位子,從前隻能暗中肖想下,如今終於輪到自己掌管,自然要擺夠主人威風了。
江氏慢慢曉得這些,拿話勸了她幾句,張氏反倒不喜,說自個是在幫著整肅下人,免得奴才們無法無天爬上了主人家的頭。江氏雖有些後悔,隻礙於二叔公的情麵,也不好立時就收回管事的權,直到三個月後身子漸漸穩妥了下來,這才尋了個由頭,備了份謝禮將她送了回去,闔府的人都鬆了口氣。到最後一合賬,賬目上三個月竟虧了兩千兩銀子之多。去了何處,江氏自然心知肚明,心中雖不快,隻也不好拿這說事,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此後待產的數月和月子期間,一直都是由周媽媽和大管家家裏的柳嫂子協助著理事。此事過後,那張氏在榮蔭堂下人的口中便悄悄多了個綽號叫“漏子”,乃是笑她大口吞入,小口擠出的意思。
明瑜從前素來不管雜事,如今卻不一樣了。明曉得這張氏非善類,哪裏還會由著她胡來?所以剛才就一直留意著她。見她臨走前把袖中的一方帕子悄悄丟在了椅墩上,便曉得她過後必定會以此為借口折回尋江氏開口,這才示意春鳶揀了過來還她,把她直接給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