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很美
那幅畫上的人很美,蓬鬆卷曲,漆黑如墨的烏發,光潔如玉的額頭,紅寶石一樣微張的唇。一雙秋水般明淨的眼睛,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你,仿佛隨時要從畫中呼之欲出。那一年,我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懵懂的初戀從一幀沒有生命的畫兒開始。那幅畫是大姐過年時,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被隨便貼在了鏡子旁邊的牆上。畫麵上的人隻是一個半身像,有真人大小,穿著一件天藍色的緊身毛衣。在有一天,我靜靜的趴在桌上看著她時,就不知不覺的迷上了她。我無法抵禦她從畫中散發出的魔力,我的視線總是不知不覺的被她所吸引,好像走進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我有時甚至不敢相信她隻是一個畫中人,而不是一個真實的生命。我能感覺到她柔軟的肌膚,靈動的生命,寧靜的呼吸。可是當我就要把她從畫中喚醒,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時,她就又回到畫中,與我保持著同樣無法戳破的距離。我深陷進一種隱秘的憂思裏。一個混沌未開的少年,被一種美的力量深深的征服,他無法想象他未來的妻子會是一個別樣的人。那個影像深深的印進少年的心中,那是他前世未曾如願的初戀,他今生的夢想,他永生的祈望。
初春
春天就這樣到了,楊樹的枝幹已微微泛綠,枯草間綻出細小的嫩芽,池塘裏的冰也開始融化,空氣中到處彌散著春天的氣息。我在草徑間行走,胸中飽脹著某種傷感的意緒,溫暖的陽光在頭頂散開,無所不在的惆悵與我形影相隨。大地上流動著水汪汪的地氣,從腳下幾十米以外,漫向遠處的村莊,連人家的屋頂都籠上了一層。一個少女在林中出現,她的身子倚靠在樹幹上,看到我時,不自然的換了一個姿勢。她的臉紅紅的,有一團火在飄動。但又故作大方的和我打招呼,羞澀靦腆的樣子讓人憐惜。她是同村的一個姑娘,有很多次,我們都這樣不期而遇。看著她稚氣的樣子,我沒有想到她已經長大,已經十八歲了,個子幾乎和我一樣高。那一年,我二十歲,但儼然已是青春不再的老人。我沒有停下腳步,淡漠的走過,甚至沒有回頭。春天的氣息更加濃烈了,在我的心頭壓著,但我隻有無言。
夏日
我走過那片菜地時,她從對麵走來,灰白色的長裙,蔥綠色的緊身上衣,兩隻手輕巧的絞在一起,臉上泛著燦爛的笑,好像心裏在想著一件很高興的事。我有點喜歡她,她在距我不遠的地方停下來,好像在等我。我走到她的跟前,平常的打著招呼,隨便的交談了幾句。然後,從她的身邊走開了。我是多麼相對她說出我心裏想說的話啊,可我離她越走越遠了。回過頭時,她還呆呆的站在那兒。我知道,她在等我轉回去,對她說出那句話,可那句話我永遠都不會說出了。從她身邊走過那一刻,就不會說出了。她窈窕的身子佇在翠綠色的菜地中,定格了一樣。而不遠處,是綠樹掩映的村莊,有紅瓦的屋頂從綠樹中露出。陽光直瀉而下,溢滿空間。她的身影並不孤單,與她周圍的菜地,與不遠處的村莊融在一起。我喜歡她,可我永遠不會走回去,對她說出那句話。對我來說,說出那句話,是件很沉重,很痛苦的事。而沒有說出那句話,我感覺很輕鬆。可我知道,我心裏並非不喜歡她,隻是那種感覺讓我感到壓抑和沉重,而說出那句話是更沉重,更壓抑的事。
相親
在她走進屋裏時,我看到了一張白的臉,一雙黑玉一樣的眼睛,我立刻就知道了結果。反而輕鬆了。大家聊著天氣之類的話,我們隻對視了一兩眼,她的確很好看,但至始至終隻說一兩句話,話語都被媒人和兩邊的親戚說了。我有些百無聊賴,不自覺的扭頭看牆上貼的報紙,在上麵搜尋我感興趣的新聞。這種舉動是很不禮貌的,但在我意識到時,已經晚了。女方家人已站起來,客氣的告辭。
待跟出去的媒人回來時,結果已寫在了臉上。我早就知道是這種結果,在女方進屋時,結果就已經顯示在兩個人外表的對比上。我有些自嘲,這個媒人的眼光實在是差,把這麼漂亮的姑娘介紹給我,簡直就是故意要打擊我的自信。
媒人走後,母親開始埋怨,把相親的失敗歸到我的頭上。她需要有一個人承擔過錯,然後把內心的怨恨和苦惱發泄出來,而我的確應當承擔過錯,因為我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冬日
我去接她,到她家裏時,她正趴在炕上看一本百科知識方麵的書。我坐下後,她自己就在外屋很認真的洗臉,弄出很響的水聲。然後,又到她嫂子的屋裏化妝,再進來時,已經換了樣子。臉白白的,眉毛也描了。我們說了幾句話,她就出去給我炒瓜子。我無聊賴的拿起她放在炕上的那本百科知識翻看著。她的父親回來了,和我說著話。我知道我不會娶她的女兒,但我現在又不得不裝出很有誠意的樣子。我沒有意識到我的虛偽,我內心抑製著的痛苦,把什麼都掩蓋了。但老人那種很正式很鄭重的談話的樣子,仍讓我的心裏產生幾分愧疚,一種略帶溫馨的壓抑,幾乎使我的心軟化。